《[香蜜·神雕]双龙》圣城

18、人间其六

　　满城都在欢呼郭靖等人的凯旋，小龙女却一点也笑不出来，她附身探了探润玉的鼻息，发现这个人快要死了。

　　死亡，对小龙女来说本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战争中的尸骨也不少他这一具。但是，小龙女心中愤然，因为他不是死于敌军兵刃之下，而是死于城墙上的一枚冷箭。

　　“啪嗒”一声，小龙女鬓发上的簪子断了。

　　青丝散落如瀑，美人颜如舜华。

　　小龙女伸手接住断成两截的玉龙簪，谁知那玉雕的龙尾正在一点点消散。就在那龙尾快要消散时，周遭的一切忽然静止，她陷入了一片白色的幻境之中。

　　八名白衣女子从天而降，站成两列，朝小龙女行了一礼。

　　小龙女问：“你们是什么人？”

　　问题并没有得到答案。其中一个娃娃脸的女子与其余七人商量道：“我看这人求生意志极高，还没死透，不如我们给他补一刀，让他别再耽误神主的修行。”那女子看起来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说完这句话，就凭空变化出一把冰雪刀刃，打算刺死润玉。

　　小龙女一个侧身拦在润玉身前，护道：“你们这些人怎和城墙上那女子一样不辨是非？他方才跳下城墙抗敌，奋不顾身，怎么可能是奸细？”

　　那女子笑：“我管他是不是奸细，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另一个高挑女子拉住了那娃娃脸女子，“冰灵莫急，只怕神主此劫不可能这么简单就能避过。下咒之人一死，那咒术就会解开，到了那时，神主想起一切却发现人死不能复生，反而会入了魔怔。”

　　娃娃脸女子急道：“那难道我们还要救他吗？”

　　高挑女子点了点头：“此人死活自然与我们无关，一切以神主成功渡劫为重。此前我已对此人有所考量，他并非是满脑子情爱不顾其他的人，我觉得救他一命后，让一切顺其自然，或许是现如今最好的办法。他身负重伤，凡人恐怕没一个能够医治，索性他之前在这簪子中留有一魂，这一魂尚在，我们施以法术让此魂回归，他便有救了。”

　　娃娃脸女子思量片刻，“好吧。人间纷乱，神主心善，留在这里难免伤情。把他救活之后，就让他与神主一起到我们的仙境去，在那里度过此生，这劫数不就平平安安地过去了吗？”

　　高挑女子应道：“冰灵说的有理。虽说神界不得擅自干预神仙历劫之事，但我们八人同心，为了神主，哪怕日后受罚，也由我们一齐承担。”

　　众女齐声：“正是。”

　　小龙女眼前一道白光，再度睁开眼时，眼前已是一片花海。这花海仙境又与百花谷之景不一样，百花谷多是各式各样的野花野草，而这里是由一种奇花铺盖了整片野原。

　　小龙女在百花谷四年，认识数百种花草，可是这种花她却是闻所未闻、见所未见。花瓣就好像是水晶一样，半透明的纹理，折射出幻色的奇光。叶子也并非是常见的绿叶，而是淡淡的蓝色，风一吹，花叶连成一片，宛如大海。

　　小龙女发现了躺在她身旁的润玉。他身上已经换上了干净的衣服，血迹也全都不见了，只是还闭着眼睛，昏迷不醒。小龙女将他翻了个身，不由惊呼出声：刚才真的是神仙相助呢，连背后的箭伤都不见了。后来，无论她怎么拍他，他都不醒，小龙女只得作罢，将他留在了花田中。

　　她长发未束，习惯性地去找那根她从不离身的玉龙簪，却怎么也找不着。她恍然若失，淡淡叹了口气。

　　仙境里就好像只有她一人，由于润玉一直没有醒来，她便只将他当做花草一般的存在。这里有一间小屋，屋子里从笔墨纸砚到闲暇时读的闲书、弹的古琴，一应俱全。

　　她喜欢养花，每天浇花的时候就顺便给润玉嘴里也浇浇水，让他不至于活了后又在睡梦中被渴死。只不过她过了些时日才知道，原来这里真的是神仙洞府，就算什么也不吃，也不会感到饥饿。

　　仙境里没有白天黑夜，就好像时间从未流逝。

　　一切都太过梦幻、太过美好，反倒……像是一座华美的囚牢。

　　小龙女早已不想再呆在桃源里了。身为习武之人，能力与责任并重。祖师林朝英创立门派，虽讲究修身养性、与世无争，但是她既然看到了天下苍生，心有所感，又岂能躲在世外桃源里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呢？

　　也不知过了多少天，小龙女每天都去花田里给那位公子浇水，再和他说说话。她对润玉有些许好感，一来是因为他容颜俊秀、观之可亲；二来则是因那天曾与他携手退敌，她心底里十分相信他是被冤枉的，故而更加惺惺相惜。

　　直到有一天，小龙女照例去浇水的时候，发现花田里种的人不见了。她先是欣然，随后又开始着急：他跑到什么地方去了？万一他跑出了仙境，把她一个人丢在这里怎么办？

　　小龙女施展轻功，在花田上飞来飞去。忽闻远处传来琴声，原来，是花田中那公子醒来后，取来房中的瑶琴弹奏。琴声初始时悠扬而空旷，令人心旷神怡，她不禁驻足聆听：渐渐地，琴声变了。琴曲大多孤芳自赏，他弹的曲子却极为高亢，就好像是要急于冲破什么的束缚，又好像他要用这琴曲抵挡千军万马。

　　一曲毕，天色大变。天上飘然降下八名神女，小龙女一眼就认出了她们正是那时候将润玉和她带进这幻境的神仙。

　　为首女子斥道：“你弹这《仙乐破阵曲》，故意引我们出来，意欲何为？”

　　润玉道：“破阵之曲，当然是用于破阵。”

　　天地间四季更迭、冬去春来、草木生长、生老病死，以至人的脉搏呼吸，无一不遵循着韵律。听了美妙的乐曲心情舒畅，听到嘈杂之声则心烦，是以，音乐本就拥有打破现状的力量。

　　为首女子道：“不知好歹！你的性命便是吾等所救，现如今又让你得以规避战乱，住在这仙梦幻境，你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润玉附身作揖：“润玉感念诸位仙子救命之恩。只是润玉对人间尚有牵挂，纵使身在桃源，心中亦不得安宁。”

　　小龙女听到这句话蓦地心头一震！这个人的想法，竟和她那时候的想法出奇得一致！

　　为首女子冷笑：“我本以为你当初舍得为小龙女断情，理应是个拿得起、放得下的明白人。”

　　润玉道：“仙子此言差矣。那时润玉虽表面决绝，实则内心依然是拿不起、放不下。这四年来，我早已后悔当初的决定。襄阳城黄女侠的无意中的一句话让我心中触动许久，她对她的丈夫说，‘我们两个之间还有谁对不起谁吗’要是靖哥哥当初打着为我好的名义把我一个人丢在桃花岛上，我才要记恨你一辈子’。那时我便明白了，原来真正的情之所钟，并非及不上神仙的清心寡欲！”

　　娃娃脸仙子激道：“润玉，你若知道小龙女也在这幻境之中，你还舍得抛下这幻境中风花雪月，回到人间吗？”

　　润玉声音一颤，他本以为只有自己被带到了这里，却不想小龙女也在。“你、你们究竟是何方神圣？”

　　众仙子道：“姑射山雪神座下神使是也！”

　　为首仙子：“哪怕你是天帝，也休想阻碍我们神主渡劫。你若铁了心想走，我们姑射山的仙子也不会强行将你拘禁，但从此以后你将永远回不到这里来，也休想再见神主一面！而你若是现在反悔不走，我们便不与你计较你奏曲破阵一事。人生一世譬如朝露，你二人就在此间仙境度过一生，老死之后回归神位，不费吹灰之力，一生逍遥自在！”

　　润玉听罢微微一笑，“盖陵天地而与浮明遨游无始终，自然之至真也。此句中‘自然之至真’，仙子以为何解？”

　　仙子：“摒弃世俗之物，蔑金钱、轻情爱、视名利如粪土、无牵无绊，为其正解。”

　　润玉道：“道家、儒家共同之处在于一个‘道’字，而‘道’的解法，就在于一个‘真’字。无论出世入世，皆系己身，与天道无关。盛唐时期，举国推行道法，有许多人假意隐居山林，想的却是博得一个出世的贤名。诸葛孔明只有一个，隐居山林仿效孔明者千千万万。仙子觉得那样的出世能算得上是逍遥吗？”

　　仙子有所动容，摇头道：“算不上。逍遥，必须得是打心里头的。”

　　润玉又问：“郭大侠为国为民，戍守襄阳十余年无怨无悔，他纵然不是出世的道者，但他的心，难道不能算作是逍遥吗？所谓‘胜人者有力，自胜者强’，润玉不才，从前总是重重算计，这一世为人，我总要逍遥一番。”

　　润玉素来善辩，此番与姑射山神使一番对答，却是分毫没用使用巧舌诡辩之术。他一番肺腑之言其中真情流露，倒也教仙子之中的好几人忍不住点头认同。

　　为首仙子挥手打开结界之门，“好罢，你快回去吧。只是临行前，你不想再见她一面吗？”

　　润玉郑重地向众仙子一揖：“她既然已经不记得润玉了，那临行前再见一面，也是无用。以后待她重返上神之位，润玉再来雪神殿向她负荆请罪。”

　　仙子叹了一口气，屈身还了一礼，“陛下又何罪之有？无非神主与陛下今生有缘无分，相忘江湖，已是最好的结局。”

　　小龙女躲在花丛之中，润玉与仙子的对话让她觉得云里雾里的，好像与自己有关，又好像说的不是自己。众仙子消失后，留下一道结界的裂痕，润玉甩袖走向那道逐渐变小的裂痕。

　　“等一等！”小龙女追了过去，又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是谁？”

　　润玉脚步一顿，没有转身，喉咙口竟在听到她的声音的那一刻便淤塞、哽咽。

　　小龙女似乎也并不是很想知道答案，而是走上前去抓住了润玉的手，“我能跟你走吗？”

　　这一句话仿佛是一道定身咒，润玉一动不动，眼眶徒然湿润。“为什么？”为什么明明已经忘记了他，却还要跟着他一个陌路人离开这个仙境？

　　小龙女不知他为何反应这么大，只道：“我和你一样，也不喜欢待在桃源。”

　　“好，那我们一起离开……”

　　润玉反手握紧了那只手，两人一同走出了仙境，再没有回头看一眼。

　　仙境时光并不让人觉得悠长，人间却已过去二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