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面》Flos

3、朕有一言

　　小皇帝登基那年才八岁，上朝前他太紧张了摔了一跟头，磕掉半颗门牙。他母后一天到晚哭唧唧，抱着他不停抱怨老天瞎了眼。

　　父皇膝下只有四个儿子，两个公主，比起以往那些皇帝来说，可以说子嗣稀少。他是最小的那个皇子，大哥本来是太子，不知怎么叫马给踩死了。父皇本来就身子不好，悲痛之下更是一病不起，迷迷糊糊之中，太子的位子跳过其他两个兄长直接落在他头上。

　　小皇帝穿上龙袍的那一刻，扭头看到挺直了腰板的太监。李公公换下了那副讨好的笑容，眯着眼睛俯视他，嘴角上扬。

　　“皇上，换好了就上朝吧，朝臣们都等着呢。”

　　小皇帝不喜欢他的语调，本来就是尖嗓子，现在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每句话后头都抖三抖，恨不得把尾音拉到天边去。

　　他跟着上了朝，一声“入班”后，那些穿着朝服的大臣们都排着队进来，然后哗啦啦跪了一地，从他这个位置看出去就是好多人头。

　　唯有一个人在所有人跪拜时还站着，他身上的朝服上有一条大龙，张牙舞爪的，和自己身上那条长得很像。那人是他的皇叔，现在被称为辅佐王。

　　小皇帝爬上那把金黄的龙椅，又调整了一下坐姿。他大声说：“平身吧！”

　　大臣们又哗啦啦站起来，一声咳嗽后，有一个老爷子微微颤颤站了出来，手里的笏板也被抖得像是马上要掉下来。

　　“皇上！臣有奏章，是关于前些日子里王大人包庇杀人犯一事。”

　　他口中的王大人正挺直了腰板儿站在辅佐王的身后，笑弯眉眼，眼角的细纹都带着扭曲的快感。他看这位的眼神如同看傻子。

　　小皇帝克制自己不去咬手指头，说：“你讲吧，汪大人怎么包庇杀人犯了。”

　　“皇上，是王大人，不是汪大人。”太监在旁边提醒。

　　底下的汪大人摸了摸鼻子，不敢吭声。

　　“皇上，王大人府上的大公子奸.杀了一位姑娘。死者的母亲前去报官却无人理睬，还将她哄赶了出来。”

　　话音刚落，那位王大人走了出来，扫了一眼旁边的老头子，说：“皇上，臣冤枉啊。众所周知，小儿被言王爷赏识，成王爷的学生。近来他都在府上学习，哪里来的功夫去杀人呢。张大人，平白无故一张嘴，怎能把罪名扣在小儿脑袋上？小儿受了委屈事小，连累了王爷的名声，那罪过就大了去了。”

　　张大人一张老脸听到言王爷三个字顿时又衰老了几分，他的目光划过了那位笑眯眯的辅佐王，努力又把脖子挺了挺。

　　小皇帝觉得气氛非常奇怪，刚要开口，就听那位皇叔开口道：“此事简单，把人赶出去的是县令，如此父母官不要也罢，皇上，不如干脆另择贤才。”

　　小皇帝小声问：“什么叫另择贤才？”

　　太监说：“就是让您再选一位有贤能的人去做县令。”

　　小皇帝：“那选谁比较好呢？”

　　言王爷插嘴说：“依臣看，贾大人倒是能胜任，前几日的宴会上比赛对诗和投壶，贾大人皆得了头筹，实在是厉害。”

　　贾大人是个年轻人，他浑身一抖，慢慢走出来，道：“王爷言重，不过是私下的玩乐，几位大人看在臣年纪轻轻，便好心让了几分。更何况对诗和投壶都算不上什么贤能。比起刘大人治水有功，臣这点小聪明实在难登大雅之堂。”

　　刘大人说：“贾大人实在是过谦了，当日对诗臣也在场，那可是真正敬佩贾大人的才能，年纪轻轻却能文能武，中了状元依旧低调行事，不卑不吭，这等品德才是真正令人惊叹不如的。”

　　“不敢当不敢当，还是刘大人厉害。”

　　“哪里哪里，贾大人不必妄自菲薄。”

　　推来推去一会儿，小皇帝十分的烦躁，他阻止了两人打太极，反问言王爷：“皇叔怎么看？到底该选谁？”

　　言王爷看了他一眼，笑道：“皇上，既然二位大人都不愿做这地方小官，臣有一位门客，倒是非常适合。”

　　小皇帝又问：“门客是什么？”

　　太监说：“王爷自己的贤士。”

　　小皇帝问：“很厉害吗？”

　　太监摇头：“这就不知道了。”

　　小皇帝对言王爷说：“皇叔，朕信得过你，此事就交给你去办吧。退朝。”

　　小皇帝知道自己其实没什么话语权。从那以后的几年里，他很干脆地把所有的奏章都交给了言王爷，连装都不装一下。

　　王妃看着夫君每日早出晚归，不由担心道：“你这权也太多了，皇上多半心生不平，迟早要拿回他的东西。”

　　言王爷疲惫地闭上了眼，说：“小皇帝最近越来越不对劲，不止奏章都交给了我，甚至问我能不能替他上朝。胡言乱语。”

　　王妃替他按摩太阳穴，小心道：“我看这是陷阱，他是故意试探你的态度。”

　　“嗯，倘若真是如此，那确实成长一些了。”王爷笑了笑，又接着说：“当初推他做皇帝就是为了可控。那些皇子们都在专心读书，唯独他整天后花园和一群小太监逗蛐蛐，因此我便决定留下他。”

　　“倘若是为了掩人耳目呢？当年你做皇子的时候......算了不说了。”王妃一双白玉般的手又摸上他的肩膀，一点一点用力，揉开了那些酸痛。

　　“倘若他真的有心夺权，第一个要对付的就是他身边那个太监。”王爷说完，随即笑了笑：“如果他们联手，那更好，宦官扰乱朝政，蛊惑皇上，一举拿下那个死太监。”

　　王妃连忙说：“你可不要乱说话，倘若皇上没有那个意思，你也不要......他毕竟只是个孩子。”

　　王爷冷笑一声：“他如今已有十三岁，我在他这个年纪早就上战场去了。”

　　王妃心想我与你青梅竹马，怎么不知道这事，便问：“真的？”

　　“假的，我就是说说。”

　　王妃翻了一个白眼，转身要走。王爷阴沉着脸，等王妃回头看他时，这才起身跟她一起离开。

　　与此同时，小皇帝身边的太监守在皇帝寝宫外的大殿。伴随着烛光和门外守夜人的影子，大太监陷入沉思。

　　小皇帝今日居然扬言要让辅佐王替他早朝，连个走场都不干，那这皇帝难道就真的当作个名头吗？

　　难道是为了试探辅佐王吗？可是这话一出来，反会让对方有了警惕之心。

　　别的不说，小皇帝倒是安然自若地吃喝玩乐，活像个昏君。若不是现在辅佐王的确大权在握，这国家早被小皇帝败了。

　　“难道他是在韬光养晦？”大太监自言自语道：“但......前几日还见他十分用心地读书，背了半天却背不出一首完整的诗来，实在庸才。”

　　“莫非那也是装的？可如果他真是为了让辅佐王放松警惕，何必要说出那种话来？”太监有点不懂了。

　　他忽然一皱眉头，难道是小皇帝和辅佐王一起演的一出戏？难道他们发现自己的私兵吗？

　　想到这里，他不由吸了一口凉气，扭过脑袋看了一眼纹丝不动的内殿大门。心里暗搓搓思索着如何将自己的亲信送到小皇帝身边探探口风。

　　第二日，小皇帝的母后与他在御花园聊天。太后问：“皇上，听说你对言王爷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小皇帝正把玩手里的千纸鹤，一心二用，问：“什么是不该说的话？我对皇叔说可否替我上早朝。”

　　“胡闹！皇上，我知道你想要试探他的态度，但你可知那辅佐王心机多深沉，你这般问必然要引起他的警惕心的，再有下一次活动，他定会怀疑你有反心。”太后丝毫没有觉得自己“反心”一词有哪里说错。

　　小皇帝惊讶地放下手里的千纸鹤，问：“母后您为何这么说？”

　　“母后也不愿意责怪你，只是你根基未稳，这句话百害而无一利。”太后心痛地望着他依旧稚气的脸庞，想要去抱抱他。

　　“......”小皇帝忙从她怀里挣脱出来，认真道：“我是认真的，将早朝之事拜托给他，我也乐得清闲，况且皇叔确实是治国之才。”

　　太后也震惊了，她差点没把小皇帝拎起来揍一顿，毕竟她的身份高贵怎么能做这样粗鲁的事情。

　　“你的意思是......你是真的不想上早朝？”

　　小皇帝见她动怒，吓得后退一步，却依旧说：“是啊，皇叔既然想治国安民，他也有这个能力，为什么不让他做呢？”

　　“可是......你才是皇帝啊，你甘心把所有的权利都给别人吗？”太后努力压下心头的怒火，轻声问。

　　小皇帝说：“愿意啊，我不明白你们都在想什么，有一个人帮你把所有活都干了，但是名头上你还是老大，这不好吗？”

　　太后沉默了，因为她觉得居然有点道理。

　　小皇帝再接再厉：“皇叔干着两个人的活，却只能拿一个人的俸禄，而我这几天除了上朝，天天都可以吃喝玩乐，还不用担心亡国。难道不是我对不起皇叔吗？”

　　太后：“.......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早上来上朝，下午来帮我批奏章直到晚上，你说像皇叔这样勤恳敬业的员工上哪里找？”

　　“是挺少的。”

　　“而且他还担心那些太监带坏了我，找人来照顾我。怕我孤独终老，送了两个漂亮姐姐进宫，多为我着想？”

　　“咦？”

　　“这两年我胖了不少，我觉得皇叔对我挺好。”

　　“......是挺好的。”

　　小皇帝叹了口气，露出了愧疚的神色：“我们应该给皇叔涨工钱，你说是不是母后。”

　　“过年叫他来宫里吃饭吧，他也不容易。”

　　“好。”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