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世妖姬》上南落北

3、卿本佳人，奈何无良

　　在众人面面相觑之际，筠秋悠悠然地盘腿而坐，抽出发髻里的素银簪，歪着脑袋一本正经地开始研究手上的镣铐。不过几秒，镣铐便啪嗒一声开了。她欢喜地将镣铐脱下，如释重负般抖抖手臂抖抖腿，又用与其名声极不相符的灿烂微笑与众人对视。

　　笑容纯粹温煦，与传言中的全然不像。

　　这样活泼伶俐的女子，至多顽劣无礼了些，怎么可能是那个为非作歹的孽障？！

　　的确，任谁也不会将那张人畜无害的稚嫩的脸同传言中的孽障联系在一起，可事实就是这般打脸，百年之前闯下弥天大祸的，毫无疑问就是此人。

　　筠秋似乎是看到了旁人眼中的疑惑，摸了摸自己的脸，不禁玩心四起，笑得愈发张扬恣意。却又在倏忽间脸色一沉，弹出尖锐的利爪，故意偏头阴恻恻地瞧着众人：“我本不想大开杀戒的，毕竟滥杀无辜的罪名不太好听，吃不准还得受那些老头子难懂晦涩的教诲长达一年之久。可我转念一想，是你们动手在先，我自卫在后，兔子急了还咬人，我下手没轻没重，伤个百来条性命也在情理之中。各位仙友，不知你们意下如何？”

　　白皙的手掌间聚起一团幽火，映衬着那张人畜无害却令人胆寒的脸。

　　在她凌迟般的目光扫射下，有胆子小的，两眼一闭，晕了过去。

　　“明，明明是你出言挑衅在先！”有士兵不服，扭动着身体极力辩解。许是动了气，手脚处绵软的细丝越勒越紧，划出道道血痕。士兵大惊失色，惨叫出声。

　　筠秋大手一挥，无所谓地说道：“那得看你是否有命活着从这里离开…”

　　话音刚落，忽有一浑厚的男音从远处缥缈而来，大喝一声“胡闹”，紧接而来的掌风带着强大的威压，震得人内脏俱裂。幸好筠秋身手矫健，险险避开。

　　来人面如芙蓉，剑眉凤目，鼻挺唇薄，一袭白衣胜雪，大片的莲花纹在肩头和下摆处若隐若现，可举手投足间皆透露出不可抗拒的威严与霸气。

　　筠秋利索后退，聚气于掌心，幻化出淡蓝色的保护罩。

　　男人抬手，散发着凌冽寒光的剑锋直指她的眉心。

　　筠秋逆光站着，许久才看清剑柄处的凤尾冀鱼图文和莲花状剑穗，不觉大吃一惊，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怒吼道：“落九天，你竟然拿破晓指着我！”

　　谁人不知，破晓出鞘，尸骨无存。

　　落九天倒是一脸的光明磊落：“百年不见，竟连声师兄都不舍得喊。天帝命我来看着你，出了差错便拿我是问。居其位谋其职，好师妹啊，你若安分，我也好交差。你若不安分，休怪我不念旧情，下手没轻没重，打得你缺胳膊少腿也未可知....”

　　“落九天，你这是在公报私仇！”想她在噬牙狱待了许久，玄铁也被时间磨成了废渣，哪里会是落九天这个杀千刀的对手。真要打起来，缺胳膊少腿也是最好不过的结果。

　　“哦，是吗？”落九天笑得不怀好意，他故意压低声音，眉眼间杀意四溢，“既然被你点破了心思，那我只能杀人灭口。”为了证明自己动了杀心，落九天手指微动，破晓仿佛嗅到了血腥味似的按奈不住，凌冽的剑锋又添了几分寒意。

　　可还没等他有更进一步动作，那旁的筠秋早已夹紧尾巴，头也不回地使用瞬移之术跑远了。跑是跑了，气势不能丢，她边跑边嘴硬地叫嚣道：“今日是我放你一马，等回来看我怎么收拾你！”

　　落九天瞧着她狼狈出逃的模样，忍不住弯腰低笑出声。

　　侥幸躲过一劫的众人纷纷依靠着瘫软在地，小心脏再一次受到了巨大冲击，几欲罢工。

　　天啊，这还是高冷狠绝的落九天吗！说好的破晓出鞘，尸骨无存呢！！

　　“跑得倒是挺快。”嘟囔了一句，落九天敛了敛神色，无欲无求的模样让人不禁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是不是是错觉。在众人疑惑之际，小狐狸去而复返，对着一脸严肃的落九天挤眉弄眼：“是不是将东西拿回来，此事就算了了”

　　落九天睨她一眼：“正是。”

　　小狐狸点点头，也觉得自己狗腿的模样忒没骨气了些。不蒸馒头争口气，出门在外，混得就是一个气势。思索片刻，筠秋便昂首挺胸，大摇大摆扬长而去。

　　小狐狸前脚刚走，而后，白袍衣角那竹叶纹随风如浪涛般翻滚的滚边映入眼帘。

　　同样是一袭白衣如雪，可此人却是何等温文尔雅，真好应了那句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玉骨扇，血玉扳指更衬得一双白皙修长的手指节分明，三千黑发随意束起，剑眉斜入鬓角，一颦一蹙，皆如冬日暖阳熨帖得人心暖暖，只可惜覆在眼上两寸宽的白绸缎说明此人双目失明。男人温和地笑着，带着不容侵犯的高贵。

　　落九天慌忙上前搀扶，狗腿得很。

　　那人也不客气，随意地将手心放在他掌上，任他牵着自己。

　　落九天低着头，挥手将众人手上的细丝除去，漫不经心地问道：“二师兄怎么来了？”

　　“来送送她。”那人回答道，说话的声音虚弱缥缈。

　　“这丫头好大福气！”落九天哼了一声，搀着他往回走，语气却是难得的温和平静，仔细听去还带着不容置喙的尊敬，“是师尊遣你来的？”

　　“不是。”他淡淡地笑着，解释道，“怕你欺负她。”

　　“嚯，好手段，暗地里给了你什么好处？”

　　“怎么，吃醋了？”

　　“我才不稀罕呢！”落九天矢口否认。

　　“后面的事情，还得麻烦你多多费些心。”

　　“我才不去蹚这浑水，她是死是活都与我没有半分瓜葛！”

　　男人摇头低笑，在落九天的搀扶下渐行渐远。

　　过了片刻，有人捂着狂跳不止的心口问道：“那可是符竹君，广清宫的二弟子？！”

　　今日之事太过蹊跷，先是孽障筠秋惹是生非，欲屠随行将士，再是危难间九天君出手相助，断其不轨之心，而后符竹君现身，谈笑间尽显三人情谊。

　　这传言，似乎有些偏差啊…….

　　几人眼观鼻鼻观心，决心将此事咽到肚子里。

　　说一套做一套，筠秋本人无疑。

　　刚下界不过几刻钟，小狐狸便人间蒸发般消失得无影无踪，急得掌事的玉清真君连着几天都睡不安生，派了一波又一波的人出去寻其踪迹。可几天查找下来，依旧是半点音信都无。

　　而那边，让玉清真君发愁白了头发的罪魁祸首正悠闲地侧躺在软塌之上，呷一口美酒，醉眼朦胧地欣赏着女子曼妙婀娜的舞姿，小日子过得很是惬意快活！

　　良善之人深受崇拜，万恶之徒畏敬皆具，唯有碌碌无为之辈总是默默无闻。

　　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她虽声名狼藉，劣迹斑斑，可如她这般能闹腾的也屈指可数。就算三层咒封在身，又有缚魂镯加持，瘦死的骆驼终究比马大，指不定哪天又闹腾起来，继续作威作福，危害四方。这不，小狐狸不负众望，出狱不过七日，又闹得天界人心惶惶，可把三界地仙妖怪高兴得载歌载舞，就差奔走相告了。

　　百年来，自从天帝整肃，新晋的纨绔没有可顶事的。后浪不顶用，前浪余威犹在，孽障之首的交椅又是筠秋稳坐。为此，闹剧一出，各族人士皆翘首以待，正排队等着巴结奉承呢。只要她一开口，别说是隐匿行踪，给搜寻的兵将放烟雾弹这些举手之劳，就算是她三更半夜想吃春满堂的烧子鹅，半盏茶内，挖也得把掌勺的大厨从结界被窝里挖出来。

　　她消失了多久，迎风宴便举行了多久。

　　第四天的晚上，依旧是歌舞升平。宴会的气氛也在觥筹交错间逐渐升温，日益热闹。

　　丝竹管弦声起，迈着小碎步的婀娜妖姬入场。粉面朱唇的美人随着声乐忽而点额抚臂，忽而弯腰舞袖，张驰之间，灵动翩飞，愈发显得妩媚多姿。宴饮的众人也都放开了手脚，兴致盎然，平日里端着的架子早就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主位之上，筠秋侧躺在榻上，晃着精致的杯盏，神情缱绻。

　　“不知千临君这回又在打什么鬼主意，”桃花妖妩媚多姿地娇笑着，软柔柔地倚在筠秋肩头，嗔笑道，“许久不见，不知千临君的酒量如何了。”

　　筠秋将桃花妖送至唇边的美酒截下，眉眼一挑，佯怒道:“若芬姑娘说笑了不是，如今满天界都在传我醉酒后的囧事，真是丢死个人了。”

　　白鹤妖噗嗤一笑，眼波流转:“我们几个小妖倒是巴不得此事早些发生呢。若不是突遭此事，千临君也不知猴年马月才会过来同我们饮酒作乐。百年不见，也不知千临君还记不记得我们这些姑娘。”

　　“苏苏姑娘此言差矣，我谢某人可不认。”

　　“我可不管这些虚的，你得先罚酒三杯以证诚心!”

　　在起哄声中，筠秋很是爽快地将杯盏中的清酒一饮而尽。

　　罚酒三杯后，筠秋扶额叹气，满脸忧虑:“若是可以，我倒是宁愿安安静静得窝在此地，喝酒博弈听小曲，更不想劳什子威名远扬。只是世事难料，非得让我摊上这甩不掉的烂摊子，委实难受。还好今日有几位姐姐相伴解乏，若如不然，被天界的那帮老头抓到，又得把我塞回狱中过清汤寡水的苦日子。”

　　她刚提及这个话题，身旁一帮姑娘拥挤着上前，七嘴八舌地问开了。

　　“我只知噬牙狱是三界监狱之首，可其行踪不定，幻境频出，千临君出来的时候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情”

　　“除了云阶略长，那鱼背难骑，差点颠得我反胃外，一切如常。”

　　“噬牙狱非常人所能忍受，这千百年间，可有人有意为难”

　　“尚可，就是看门的牢头木讷，半天也憋不出一个字来。狱中的饭菜油水太少，禁酒禁荤禁喧哗，整个一和尚庙，不过后来禁止令改了，掌勺的师傅也换了，有鱼有肉，倒是顿顿滋润。隔壁房间的尖嘴鸟妖老是喜欢半夜三更起来嚎上两声，实在烦躁，被我打了一顿后倒是收敛了许多，也可爱了许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