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祸世妖姬》上南落北

1、楔子

　　朱红色的大门慢慢掩上，关门时沉闷且拖沓的吱呀声随着延绵不绝的云阶没入云团深处，而后渐渐消散。在一片在空旷寂寥的苍茫中，殿门又恢复了以往的阴郁严肃与不容侵犯，而与之格格不入的是站在殿外的女子。

　　怎么说呢，那女子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姿容秀丽，身形娇小，稚气未脱的巴掌脸上写满了凝重的忧虑。柳叶眉，狐狸眼，光洁的额头上碎发随风微动，一身青莲衣裙裙角飞扬。只见她薄唇紧抿，脸色素白，微微皱起的秀眉下，一双乌黑发亮的眼眸灵动而有韵味，犹如深潭之水，深邃纯粹，又好似重重云雾笼罩下的山林，似真似假，叫人看不真切。

　　清秀的小脸微微仰着，眯眼，似乎想看透躲藏在云层后的层层叠影。

　　许是不太适应光亮的环境，她抬手，宽大的袖子遮住略微刺眼的阳光，不经意间袖口滑落，正好露出紧贴在细腕上的两寸宽的银白镯子。那镯子样式简单，只在前端雕有环形繁琐花纹，腕心青黑色玉石点缀，与女子秀气纤细的手腕很不相称。

　　在宽大袖摆的遮掩下，女子那双灵气十足的眼睛骨碌碌转了几圈，伴随着微微扬起的嘴角露出狡黠得意的微笑。那样子，活像个想独吞宝藏的孩子，眼神里满是不加掩饰的欣喜与小算计。
　　笑容浅淡又纯粹，可又充满顽劣的孩子气。

　　“怎的还不走？！”小厮嫌弃地撇嘴透过门缝，朝她冷嘲热讽，“噬牙狱是个小地方，可留不住您这尊大神。”

　　女子朝他粲然一笑，一揖到底，没头没尾地说道：“有劳仙友。”

　　小厮冷哼，身体却利索地从门侧丢出一块青白色竹牒。随后，他不屑地撇撇嘴，继续挤眉弄眼：“拿了东西快走，莫要在这里碍眼。也不知哪来的运气，竟能引得...”话音猛然截止，生怕说漏的小厮忙捂嘴噤声。

　　他有些心虚拿地用眼角余光去瞥门外的人，却见那人托着腮帮子，正专心致志地对着竹牒又是思索又是皱眉，忧虑表情甚是严肃认真。

　　深觉冷落的小厮勃然大怒，气势汹汹地呵斥门外的人快些走。

　　女子咧嘴笑着，应和两声，忙揣着竹牒退至旁侧。

　　她用袖角将竹牒仔细擦净，竖起食指放在唇边轻轻捏诀念咒。试了两三遍后再指尖一点，竹牒便在倏忽间从各种千奇百怪的生物中变幻成一人高的胖头鱼。

　　怎么是条鱼…..

　　一人一鱼对视几秒，终是在胖头鱼呆愣的眼神中败下阵来。

　　“也罢。”女子叹气，讨好似的摸了摸胖头鱼鳍条分明的鱼鳍，然后翻身爬上胖头鱼光溜溜的脊背，安慰自己也安慰胖头鱼，“有劳仙骑载我一程，不然这七万云阶非得累断我的双腿….”

　　说完，她眼神中的忧虑淡去大半，微眯的狐狸眼里尽是欢喜。

　　胖头鱼摇头晃脑地应和着，随后鱼鳍一挣，鱼尾一扫，乘风没入云海。

　　此时天空纯粹，白云团团，温煦的阳光肆意挥洒，就连空气里都带着干净且甘甜的气味。

　　……

　　“你听说了吗，那厮刚出狱就又惹事啦！”

　　“这么大的事情自然是知道的！”

　　“还好被贬人间修行，不然又是一番折腾！”

　　“折腾？哪是那么容易的！三层咒封在身，又有缚魂镯限制，任她有翻天的本事也闹不起什么风浪来！”

　　“乐观不得！想当年啊，哎，不提也罢...”

　　众仙君汇聚在一起谈论地热火朝天，话头刚挑起又被一声声的叹息淹没下去。众人摇头苦叹，对当年的事都保持缄默的态度。在一阵沉默中，有个微弱的声音慢悠悠地响起：“你们说，这孽障对上五殿下，日后会是怎样的光景？”

　　是啦，此事的另一重要人物貌似也是个狠角色。众仙家仿佛抓到了不得了的谈资，正欲侃侃而谈之际，便有小道消息传来，幽冥之地动乱，五殿下苏夜白领命即刻赶往镇压，短期内怕是回不来。

　　兜兜转转几个来回，戏没开场便落下了帷幕，众人倒显得有些失落。

　　也不知是谁提议起来，良宵苦短，如此好的天气就该去无忧坊玩上几把，众人于是纷纷驾云南下。可一到坊前，“歇业”那两个硕大的描金字体如一记闷锤，将他们打得失魂落魄。

　　三楼靠西的窗户内，一女子从帘间缝隙瞧见众人脸上吃瘪的神情，原本娇羞妩媚的脸上多了几分清冷。她不屑地冷哼一声，放下帘子扭腰就走。

　　“让你们幸灾乐祸！春香，你且吩咐下去，筠秋姑娘什么时候回来，无忧坊便什么时候开业。这些日子大伙们也都疲了乏了，择个好去处，姐妹们都去歇歇。”

　　身旁的春香笑得璀璨，脆生应答下来：“欸，好咧！谢坊主！”

　　“谢我作甚，谢那厮去！”

　　“筠秋姑娘要谢，坊主也要谢!”

　　“就你嘴甜!”女子娇嗔一句，迈着袅袅身姿出屋。

　　古往今来，天底下叫筠秋的姑娘没有一万也有八千，可是一提名字就让人头痛欲裂的，三界之中独有一位——未宥仙君座下九弟子谢筠秋。

　　此乃名副其实的纨绔孽障，千万年才出一个的天字号祸害。

　　众人对她的评价也是出奇得统一：孽障，当杀！

　　世间玩乐之所有三绝：天族的无忧坊，人族的春满堂，妖族的玉琼楼。

　　小狐狸名筠秋，字千临，平生三大喜好：爱赌，嗜酒，好色。正好一样都没落下。

　　虽为女流之辈，闹起事来却是个不好对付的主儿。

　　她自小撒泼打滚，撒谎耍赖，上能揭瓦，下能闹海，白日里偷鸡逮蛐蛐，晚间在瑶池里摸鱼逗神龟，能剪得牟日星君只剩半拉胡子，亦能顺手牵羊盗得太上老君刚出炉的仙丹只剩一瓶...
　　虽不是什么街头恶霸，奈何恣意妄为，不拘礼法，闹腾起来真真叫人心烦！

　　等到小狐狸年满一百岁，事态仿佛脱缰的野马般朝着更加严峻的方向发展。

　　弃仙修，入妖道，愣是以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旁门阴招打遍南北无人敌手，理直气壮地坐上了天族纨绔的头把交椅。自那以后，小狐狸愈发不知收敛，终日饮酒作乐，沉迷博弈。除了无忧坊，三界的各个赌坊多多少少都被她砸过场子。

　　某日，好奇心起，带着赌赢的银子去看玉琼楼的俊公子，曾挥金万两，只为博美人一笑。

　　小狐狸筠秋声名狼藉，一夕之间成了众人不齿的对象，也成了吓唬小孩的必备武器。

　　对此，筠秋倒是无所畏，依旧我行我素，率性而为，日子过得很是潇洒滋润。

　　而在元正甲子年的处暑前夕，她终如众人所言，成为了千夫所指，万人唾弃的仙家败类。先是大闹天竺堂，后是火烧华渊殿。心魔成茧，人人喊打的小狐狸恼羞成怒，竟把毒手伸向了自家师兄，害未宥仙君最看重的两个弟子一个双目失明，一个散尽半生修为。幸好未宥仙君及时赶到，如若不然，小狐狸怕是得当场走火入魔，祸乱一方。

　　积怨已久的小狐狸受七十七戒鞭，散其妖力，而后禁足于噬牙狱，无赦不得放出。经此一事，天族彻底整顿，不正之风有所收敛，而“筠秋”二字亦成为了整个天族的避讳，纷纷以孽障两字代替。

　　一百一十三年后，天帝宏苍生辰，普天同庆，大赦罪徒。不知怎的，某狐狸被开了后门。
　　奢华的宴席摆了七天七夜，却在最后一晚出了差错。

　　金銮殿上，天帝揉了揉眉心，望着瘫软在地上，醉得一塌糊涂的小狐狸叹气摇头。眼角的余光又瞟了瞟正嚎啕大哭，寻死觅活的牟日星君，顿时更是觉得头疼欲裂。

　　“爱卿这是作甚，快些起来。”宏苍赶紧命人拦下欲撞墙赎罪的牟日星君，好言相劝道，“你只管将事情原原本本地诉来，非你之错，寡人自不会怪罪于你。”

　　闻言，牟日星君长嚎一声，趴在地上哭诉道：“帝君圣明，帝君明察！”

　　“好了好了，你且说吧。”宏苍赶紧止住他的话头，示意他赶紧说正事。

　　牟日星君声泪俱下，诉说着自己是如何地兢兢业业，恪尽职守，一路来是如何地小心谨慎，步步为营，而后话锋一转，悲愤欲绝地指着那抱着酒坛子呓语的小狐狸，拂袖愤然道：“就是那厮，平白无故地从一旁窜出，张牙舞爪地非要要往车上凑。小仙无用，拦不住，硬生生瞧着马匹被惊，妖王进献的宝物摔碎掉。小仙拼命去捡，奈何只捡到这小小一块。小仙无用，请帝君责罚。”

　　说完，牟日星君哭丧着脸，又是好一顿嚎叫，险些背过去气。

　　而那边睡得一塌糊涂的筠秋揉揉眼睛，打个酒嗝，乐呵呵地朝牟日星君傻笑。四目相对，牟日星君更是哀嚎阵阵，哭得鼻涕一把眼泪一把。一旁的仙君审时度势，将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牟日星君抬下的同时细数那孽障的不是。

　　一人开口，其余众人皆是七嘴八舌地说开了，罪状随便扯一扯都有裹脚布那么长。
　　且不谈以前做得那些惹人不快的缺德事儿，单是这几天来，这厮毫无收敛的做派就已然说明了她依旧冥顽不灵。如此荒唐不知悔改，简直是有辱天族名声，枉费帝君苦心。众人纷纷表示不严惩不足以服众，不严惩不能彰显天族威严，不严惩不能向妖王交代，一致认为此等恶徒应即日遣回噬牙狱，千百年不得放出

　　就在此时，醉醺醺的小狐狸歪着脑，字正腔圆地反驳道：“我若有错，那人也逃不开干系。你们这帮老古董，天天嘴里叫嚣着礼啊义啊，规矩啊制度啊，既然如此，要罚便一起罚！”

　　随着她手的方向看去，一抹颀长的身影入眼。

　　被点到的那人不慌不忙地站出，长袖一拂，神情淡漠得看不出是何表情：“此言有理，是长白无意间惊扰了姑娘，姑娘才会慌不择路。闯此大祸，长白自愿受罚，请帝君降罪。”

　　此话一出，满座俱寂，众人脸上精彩纷呈，尤其是破军星君的脸，青一阵白一阵的。他正欲出言维护，却在那人的一记眼风下，默默地将卡在喉咙口的字眼咽了回去。

　　此人是谁？

　　苏夜白，字长平，乃天帝的第五子。

　　他战功赫赫，一人单挑三万妖兵仍面不改色，曾领五千精兵杀尽叛乱妖党余孽，所到之处，飞禽逃散，走兽皆无。

　　天帝五子，唯他武神，战四海，平八方，以一人之力，担起了天族半族安康。

　　众仙君的态度瞬间就变得谄媚起来。

　　于是乎，众仙家本着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态度，认为此事该低调处理，收回便可。

　　在一声声此起彼伏的“帝君圣明”中，闹剧以最圆满的方式收场……

　　而当事人筠秋却是沉沉地睡去，抱着她的酒坛子一夜无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