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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楔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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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做了一个梦。
他梦见,自己驶一叶孤舟,在茫茫的水面上漂泊,在寂静的朦胧里穿梭。
头上为深紫色的天空,明晃晃挂着一个巨大的淡红色圆月,似乎触手可及,正静静地散发着缕缕幽光。水天之间,弥漫着薄薄的雾霭,虚虚幻幻,朦朦胧胧,模糊了前进的方向。
他不知这里是哪里,也不知该往何处。隐隐约约有个声音,告诉自己,要一直前行,不能停下 。
双手不知疲倦地摆着,木桨一上一下,轻轻划开水面,从中流泻的声音流畅自然,富有韵律,但在这空荡的环境,却显得格外寂寥迷惘。
很久很久,都是这般寂静,毫无生机。
奇怪的是,他并没有感到一丝惶恐与不安,内心诡异的平静,如这寂静的水面,无波无澜。
忽然,一抹淡淡的白影显露在黑色的前方,极薄极淡,似吝啬之人少少往黑色画布中抹了一层白,又狠狠地用水稀释,让人以为是错觉。
可这不是错觉,而是真真存在,他不知为何肯定着,思绪不稳,隐隐地喜悦与害怕,更有一点点担忧与退怯。
手上不知不觉加快了动作,划得越来越快,声音不再平稳规律,而是快带着错杂。眼前的白影越来越明显,也越来越大,但还是有些朦胧。周围的雾霭还未散开,阻挡着视线,让他心里愈发躁动。
许久,长时间地盯着前方,他感到眼睛酸涩干燥,但他不想失去唯一的光亮,怕眨眼间什么都没有了,想继续看着,却不由眨了眼睛。
没有任何征兆,雾霭完全消散,一点点烟气,一缕缕雾丝,踪影难觅,唯剩明净的世界,那抹白影,也终于清晰可见。
在巨大的血色圆月照耀之下,黑色土地上,一名身着白色长袍的人,撑着白色的油纸伞,站在一棵高耸入云的古木旁。那人被遮住了脸庞,看不见面容。伞面绘着青翠的一丛竹子,栩栩如生,散发着勃勃生机。
古木高大粗壮,枝杈繁多,叶子却无,底下有一石头,不大不小,光滑而略显暗淡。
每一枝杈,光洁细密,纤长尖锐,似条条矛枪直刺空中,气势汹然,无望不催。枪尖处,两指宽半米长的红色布条折中轻轻挂着,悠悠飘摇。每一树枝,都是如此,挂着一条条柔顺如在水中轻轻招摇的水草。
远远望去,深沉的巨木,唯有淡淡红云缭绕,一石头陪伴。
在一片暗色中,那一抹白更显明亮,愈发夺目。
不知怎的,鼻子微酸,手上动作更加无章。几朵水花不经意间开在手中,冰冷刺骨,直透心底,令人心寒。
若有清风徐来,居中的一红带似蝴蝶般轻轻离开停息的树枝,翩跹而下。那人缓缓伸出白皙的手,衣袖轻轻半褪至臂弯,动作优雅自然。蝴蝶便停落在那人的手心处,没有了在树梢的若无所依,颤颤巍巍,紧紧依附着,不再飘摇,像终于找到了归身之所,平静安然。
那人紧紧握住,垂下手,转过身,微微抬伞,露出俊朗如昔的面容。
那人微微一笑,脸颊处的两个酒窝浅浅,盛满了浓郁的温柔与歉意。
他看到那人徐步行来,耳畔飘飘渺渺响起了一种声音,如天籁般难以道出其中滋味。
它仿佛随清风而至,又伴雨而下,带着箫声的幽怨,却和着笛声的轻快。一丝丝悲凉沧桑般的云气弥漫其中,但平和喜悦之气占据良多。说不清,道不楚的缱绻深情,剪不断,理还乱的缠绵思念,摄人心魄,动人心弦,无法忘觉。
他不知什么时候划到岸边,愣愣看着朝思暮想的爱人伸出带有红布条的手,红与白相衬,鲜活无比。
这不是梦,若是梦,那永远也不要醒了,他曾跨过整个世纪,已不想再等下去了。
呆呆地伸出手握紧,握得很紧很紧,如溺水之人牢牢抓住救命浮木,一刻都不敢松手。
清爽温暖的气息包围着,慌乱的心安定了下来,回神时,站在坚实的土地上,两人已互相拥抱彼此。
左手相扣,顺滑厚实的布条已紧紧绑住两人,就好像再也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将他们分开。
他将头埋在爱人的脖颈处,声音哽咽:“阿木,我很想你。”
“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
“阿木,你不要再离开我了,可好?”
左手猛地被攥得生疼,他感到肩膀处灼热的液体晕染一片,急促的呼吸压抑着痛苦。心好像烫到一般,不知所措。
“好。”郑重地回答,没有一丝犹豫,直到天荒地老,都不会失诺。
他隐隐知道,从今以后,他们性命相连,命运与共,不再分开。
“走吧。”
“好。”没有问去哪里,也不想去问,去哪里都好,只要还在身边,天涯海角,都愿跟随。
清晨,柔和阳光漫进一朴素房间,为床上苍颜白发之人轻轻敛容。越来越多金色的阳光静默在他周围,渐渐烧起了燃香,烟雾浓重,密度之大,扭曲了空间,凝滞了时间。
那位老人面容安详,嘴角微弯,露出了舒心的笑容。
两人身影渐行渐远,最终融入了黑暗之中。
那人站立的地方,红光一闪,一名红衣女子撑着红纸伞轻轻落地,望着越来越小的身影,脸色苍白,神色复杂,似喜似悲。
“凤蓂,汝该放下吧。”古木的声音如历经沧桑而睿智的老人,叹息道。
凤蓂慢慢转过身,抬头,握着由梧桐木制成的伞柄,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无助与释然。
“吾知矣,何清对吾从未有半分爱恋,对他从始至终未变。”即使陪伴他多了三十年,他心心念想的永远还是那人,早就停止妄想了。
可是,心里还是那般疼痛,撕心裂肺的疼。
古木没有出声,一时间安静下来,似乎有谁在哭泣,隐隐啜泣声不绝如缕。
良久,将遮蔽自己的伞移开,松手,任其跌在黑色的泥土上。红色的伞滴溜溜在地上转了半圈,似在抱怨主人的狠心,最终无奈停下。
无形大雨瞬间吞噬全身,冰凉而刺骨。皮肤似有千万根细针扎入,密密麻麻的细痛透入心底,无发言说。
她能清楚地感受到所有的哀怨、痛苦、离恨,却感受不到任何释然与解脱。
这是世间痴男怨女流过的眼泪,怨憎会,求不得,恨别离。
千万年来一直没有减少,依旧那般密集,接连不断。
“傻孩子,回去吧,这对神魂有损。接受了,且放开。”
凤蓂的脸愈发苍白,她虚弱地轻轻点头,垂落的发丝拂过脸颊,遮住了眼底的哀伤。红光一闪,单薄的身子刹那间消失,唯留红色的伞孤独留在原地,为她的到来留下一点点痕迹。
一切归于平静,一声若有若无的叹息逸散在天地之间。古木安静隐于离恨天,底下石头金光散过两个名字,转瞬即逝,最终沉默,唯有那红带轻轻飞扬,却依旧显得那般沉寂,落寞。
三生树下三生石,三生石上记三生。姻缘枝上姻缘结,姻缘结中系姻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