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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7、夜谈佛法 ...

  •   “准儿与朕少年相识,朕知她骨子里其实是个善良的女子。她大方、聪慧,有桃源女子的坚韧,巾帼不让须眉,如果不是嫁给朕,她生活得一定会比在这皇宫里更加自由自在。这么多年,确实是朕对不住她。”晏长留说。
      “皇上不忍心,微臣便只能等。”白世卿说,“如今时机已经成熟,桃源先沉不住气了,皇上若不当机立断,今后斜阳湖里恐怕不会少如前些日子挖出来的枯骨一样无主的孤魂。”
      白世卿虽然不知道“斜阳湖捞尸”一事的真相,但聪明如他,自然不会相信晏长留出动锦衣卫和御林军,以如此大的阵仗苦苦搜寻的仅仅只是一只老猫。
      他话藏机锋,晏长留却仍面不改色。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纵然李准儿本性不坏,但现在的她早已经不是当年那个天真烂漫的小姑娘了。桃源若自觉危机,便不可能坐以待毙,身为桃源李氏后人,李准儿会不顾一切地维护自己族人的利益,挡在她前路上的所有绊脚石都会被毫不留情地清除。
      没有人比晏长留更清楚桃源的行事手段,也正因如此,他迟迟无法下定决心,让谢意跟他一起冒这个险——他是他的逆鳞,也是他的软肋。
      这一回李准儿手下留情,无非是想给彼此一个机会,不把万事做绝。她不敢把晏长留逼至绝路,也是想给桃源留条后路。
      立后还是归还凤玺,她让他选。如果立她为后,无疑是把凤玺拱手让人,一旦凤玺重回李家人手上,桃源有一百种方法可以让它从此不再属于大虞皇室。而一旦没了凤玺,桃源李家就彻底成了一匹脱缰的野马,晏氏皇族将失去一百年来控制它的缰绳——普天之下,将有一块土地从此不属“王土”,率土之滨,将有一群人再非“王臣”。这两个选择不管哪一个,桃源都会成为最后的胜利者。
      晏长留要选的是另一条路,他需要一个人替他执掌凤玺,这个人必须能得天下人认可,成为百年之后的第二个凤主,让李家人无话可说。
      白世卿早就看出了晏长留的困境,他曾想试着让自己成为这个人,但到后来却发现,还有一个人比他更合适。
      无论是作为一个无所不用其极的操盘手,还是作为一个值得信任的挚友,白世卿都曾向谢意明示过他将来注定要面临的险境,只是当时的谢意并没有意识到好友话语背后仅存的无奈的善意。
      但白世卿千算万算也没有算到的是,爱竟使人软弱——即使是帝王也不例外。晏长留的犹豫给了桃源先发制人的机会,如今朝堂之上一大半的文武官员都属亲李一派,立后之事如若迟迟不决,可想而知桃源的下一步棋便是挟裹民意——而这正是百余年来他们最擅长的事。到那时,晏氏皇族无疑将进一步陷入被动,不得不选择坐到桃源清谈盛会的“谈判桌”上,和他们协商今后凤玺的归属问题。
      晏长留走开两步,突然问白世卿:“白爱卿可有珍视之物?”
      白世卿不禁皱起眉头思索他问这话的意思,但晏长留好像一开始就不需要他回答似的,自顾自地说了下去:“记得父皇还在世的时候,有一年东海邪马台国遣使来访,进贡了三件宝物,一尊碧玺,一柄神剑,一面铜镜。”
      “有所耳闻。”白世卿应道,“当时先皇将这三件宝物分别赐给了三位皇子。”
      “是三皇兄、朕,和七弟。”晏长留说,“父皇让我们各自挑选自己中意的宝物,七弟年纪最小,第一个拿走了最漂亮的碧玺。”
      “皇上选了神剑?”这话虽是疑问,但白世卿说得肯定。
      “不错。”晏长留点点头,说,“三皇兄得了铜镜,后来带着它上了比虚山修行……”
      出乎许多人意料的是,多年以后,执剑的少年将军最终成了大虞的天子,而当初选碧玺的七王爷大概只是看中了宝物的漂亮,而不是“玺”之一物背后所代表的权力。
      当时的三位皇子年岁都不大,并没有想过大人们试图从这场“抓周游戏”中寻求的预言般的启示。
      得到铜镜以后,三皇子晏长安善意地将它借给周围好奇的小宫女赏玩。这面镜子据说能够照见每个女子心中的如意郎君、每个男子梦中的真命天女——虽然它一次也没有显过灵;
      得到碧玺的七皇子晏长和把这五颜六色的漂亮玩意儿带在身上,逢人就拿出来炫耀,恨不得让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父皇赏了他一个宝贝。但这宝贝只有他自己碰得,别人连摸一摸也不行;
      得到神剑的四皇子晏长留起初还兴高采烈地拿它练剑,但久而久之,就总感觉有人盯着他的神剑,担心哪天就被哪个手脚不干净的给偷了去,于是一个人悄悄把神剑给藏了起来,放到了除他自己以外谁都不知道的地方。
      “朕那时以为,到手的好东西就要偷偷藏起来,一旦拿出来示人了,必定惹小人惦记,哪一天丢了怎么办?”
      口中说的是旧事旧物,实际上指的是今时今人。
      白世卿哪能听不出他这话的言外之意,仔细斟酌了一番,方开口道:“微臣也有万分珍视之物,和执著珍爱之人,在身边则珍惜,不在身边则想念,得失从心。”
      晏长留转过身来,问他:“如何从心?”
      “微臣的心是‘欲’,”白世卿问了回去,“皇上的心却不知是什么?”
      “朕的心?”晏长留沉吟道。
      大虞民间一向对高祖皇帝和凤主的故事多有杜撰,许多真假难辨的传说都在告诉人们,这两个同样绝世出众的男子之间的关系并不只是君臣这么简单。
      以前的晏长留对这些传言是不屑一顾的,就如同他对待“真相”的态度——有用的事实才是真相,无用的事实可以成为谎言。但现在的他却更愿意相信,当年先祖身边所伴之人既能为他跨战马、打江山,也能与他话风月、温枕席。
      一世若能得君相伴,这天下山河万里,不过博君一笑而已。
      百年之后的桃源李家已经成了大虞王朝的跗骨之蛆,多少人依附李家享受着桃源百年的荫蔽,为恶一方却不受任何惩治。晏长留不想如父皇一般做个碌碌无为、无功无过的皇帝,桃源李家必须除,而且要尽快除。但他从小就在桃源求学,他知道甚至就连李氏后人自己都无力改变这种局面。
      桃源李家是万恶之源,却不是罪恶本身。但要将罪恶连根拔起,就必须从源头下手。这场博弈双方无关对错,但谁输谁赢,却关乎大虞王朝今后的一百年将走向何方。
      他需要一个人和他一起面对这一切。
      他害怕这一切那个人无法承受。
      这是他的心。
      “对,皇上的心。”白世卿重复了一遍,说,“除此以外,还有他的心。”
      他的心?
      晏长留想了想,只有这一点,他似乎从未问过。
      夜深人静,晏长留沉思许久,似有所悟。最后他看向白世卿,问了一句:“江东白家和桃源李家有何深仇大恨?”
      白世卿回答:“并无。”
      “你和李家人有什么私怨?”
      白世卿又答:“并无。”
      “既无家仇也无私怨,那你做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同样的问题谢意也问过他,但当时白世卿并没有回答。这个时候他微微低下头,明明是臣服的姿态,说出来的话却比谁都傲——
      “皇上,百余年前桃源村出了一个李二,微臣不才,却以为若微臣生于彼时,能辅佐高祖建立大业的就不止一个凤主。白二既生于当世,比起封侯拜相的虚名,显然还有更值得追求的事。”
      他相信眼前的这位帝王雄才伟略,值得自己终生追随,共谋大业。跟这比起来,万事皆是小事,他甚至可以真的放下身段,委身于同为男子的晏长留。
      □□的臣服如果能带来比单纯的臣属更深的羁绊和更大的影响力,那么可以利用自己的时候,他会毫不犹豫地利用到极致——这才是白世卿。
      凌晨天光渐白,白少侍被御辇送回了蘅芜苑。围观者众,但见他气色欠佳、哈欠连天,走起路来却是四平八稳,身子看不出来一丁点儿不适。
      来访的驸马爷宋远麓揶揄地问好友昨天一晚上在御书房都干了些什么,柳城站在一旁侧耳倾听,白世卿看了看两人,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开玩笑说:“谈了一夜佛法。”
      宋远麓信了。
      “刚才早朝上文武大臣力请皇上立后,可你们猜怎么着?”他自问自答道,“皇上突然说两天以后要去比虚山祈福。立不立后,立谁为后,这件事情要问佛祖。”
      白世卿但笑不语,把他两位好友抛在身后,自去补觉去了。临了还送了宋远麓一句:“长乐公主有孕在身,你这个做驸马的也该多花点儿心思陪她,明天再来这蘅芜苑晃荡,我可不见客了。”
      柳城随后补刀:“白兄说得对,你也是快要当爹的人了,自己好好儿想想。”
      被嫌弃的浪荡公子宋远麓碰了一鼻子灰,只好压下胸膛中那颗蠢蠢欲动的八卦之心,乖乖儿回家陪妻儿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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