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呦呦鹿鸣》陆阙霜

1、第一章

　　如果说，我还记得住些什么，大概就只有自己的姓名。我在这个陌生的环境已经四天了，每天都有一个沉默的女人来准时送饭，拿走我换下来的衣服。而我混沌的大脑似乎无法让我思考更多，仅剩下了动物的本能。这样的情况一直持续现在这个男人出现在我的面前。
　　他西装革履，光鲜照人，在他的对比下，穿着睡衣，头发蓬乱的我缩了缩脚趾，抱膝坐成一团。心底涌现出一丝局促不安。
　　“这样的戏码玩腻了吗？”低沉悦耳的声音带着满溢出来的不屑，让我觉得有些畏惧，我忍不住抬眼偷偷打量这个男人。只是在接触到那双眼睛的一瞬间，我慌乱地别开视线。
　　多到足以溺死人的恶意，但我知道我不认识他，更不明白这恶意从何而来。我再次紧紧双臂，抱紧自己。
　　“呵，怎么胆大妄为的王小姐也知道害怕了吗？”男人轻嗤一声，“可你在折磨舟儿的时候，怎么就没想到害怕呢？”
　　他说的每一个字我都能听懂，但是连在一起时，我却不能理解其中的意思。头有些疼，折磨着我每一根神经，让我有些不知所措。
　　许是没有得到我的回应，男人也没有再开口，只是我能感受到他的目光仍然杵在我的身上，像是凝成一把利刃，戳得人生疼。
　　当我以为我就要这样团坐着，化作一块石头的时候，门被轻轻打开，似乎进来了一个人。而那束刺人的目光终于离开了我的身上，我忍不住偷偷松了一口气。不一会儿，他们都离开了房间，我终于能够放松自己，抬起头，却透过门缝又一次看到那深不见底的眼眸。彻骨的寒意。
　　嘭。随着关门的声音，我慢慢地躺了下去，渐渐地又陷入黑暗。
　　再醒来时，刚巧是那个沉默的女人推门来给我送饭，我坐了起来，看着她摆出小桌，放好饭菜。
　　“你是谁？”沙哑难听的声音从我的口中发出，多日没有说话，让我对这种感觉有些陌生。那个女人眼底一闪而过的诧异，没有逃过我的眼睛。
　　“叫我刘姐就好了，夫人。”但她很快就掩饰了那一点诧异。
　　夫人？我竟一时没有意识到这个称呼背后的含义。只是安静地接过她手中的筷子，开始低下头吃饭。整个房间都安静了下来，只听到餐具轻碰的声音。我拿起放在一旁的湿巾，擦拭着嘴角和双手。而刘姐麻利地收好了餐具，收起桌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房间。
　　而我躺下后却再也睡不着，我翻过身来，平躺在床上，眼睛扫视着四周。这是一间富丽堂皇的房间，繁复华美的欧式装修，让人如同置身于古堡之中，但随处可见的现代科技，又有一种时空错乱的感觉。我清楚地知道这不是我的房间，虽然我没办法清晰地记起自己的过往，但我知道在这里感受不到任何熟悉的痕迹。厚厚的窗帘没有拉得严实，看着从缝中透出的光，我的眼睛有些刺痛。我翻身坐起，赤着脚走到了窗前，两手一用力，拉开了窗帘。映入眼帘的是层层叠叠的绿，这让我紧绷的神经有了一丝放松。
　　我贪婪地享受着阳光，这几天一直窝在这房间里，整日昏睡，如同行尸走肉一般。而此刻，我又有了重生为人的感觉。阳光的温暖让人留恋，我随性地盘腿坐下。窗外有一片广阔的草地，再远处是层层叠叠的树木山林，看不到高楼，也听不到车声，如同世外桃源。
　　“汪汪”突然一声狗叫，我好奇地寻找声音来源。一只大大的金毛从我的窗前跑过，它一边跑一边看向身后，好想在催促着后面的快一点再快一点。我顺着金毛看着的方向望去。那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孩，黑色的头发，雪白的皮肤，在阳光下像是一个天使。只是这个天使额头的绷带，有些煞风景。我细细地打量着这个小男孩，看起来只有四五岁，但是却很安静，金毛在前面肆意奔跑，他也只是不紧不慢地跟着，似乎并不是很享受这种快乐。跟邻居家那个整天哭闹的小霸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邻居家的孩子？我一愣，这里的环境明显是没有邻居的，但是为什么我的脑海中会有这样的印象。
　　也许是我的目光太过于热烈，那个小男孩朝我看了过来。看着他的眼睛，琉璃色的瞳孔，没有丝毫孩子的活力和稚气。他的眉眼看起来有些熟悉，但我却对他没有任何印象。他怔怔地看着我，有些不知所措，看着这样可爱的孩子在我面前露出这样的神情，我尝试着露出一个友好的微笑，向他点了点头。而小男孩的眼睛瞪得更大了，我突然有些局促，我已经好几天没有照过镜子，认真收拾过自己了，可能是我现在的样貌有些吓到孩子了吧。毕竟这个小男孩打扮得干净贵气，应该是在非常优渥的环境中成长。思及此，我再次打量了周围，这里显然是一处私人住所，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窗外窸窣的步伐声，吸引了我的注意，只见那个天使一样的男孩站在了我的窗外，用那双琉璃色的眼瞳注视着我。
　　我的心倏得软了下来，拉开窗户冲他笑了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你好啊。”
　　小男孩歪着脑袋看着我，不说话。
　　我看着他头上绷带里隐隐透出来的血色，猜测着这个孩子的遭遇，手搭在窗户上更加轻柔地说道：“你好啊，我叫王呦呦，你呢？”
　　他见我往前一进，便连连后退了两步，这让我更加尴尬，难道这几天我变得这么可怕吗？我恨不得立刻跑到镜子前看看自己现在的模样。
　　“我叫鹿舟。”正在我拔腿想跑的时候，一个细软的声音在窗外响起。果然是天使吧，连声音都那么好听，面对着这些日子以来见到的第三个人，而且是这么可爱的小孩，我的心情也前所未有的好了起来。我蹲了下来，隔着玻璃和他挥了挥手：“鹿舟，你好啊！”
　　鹿舟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周围，小心翼翼地走了过来，趴在窗户上，两只大眼睛一刻不错地看着我：“你不认识我吗？”
　　“呃，我该认识你吗？可我今天才第一次见你啊。”我有些诧异地问道。
　　鹿舟小小的脑袋里装满了问号：“那你认识我的爸爸吗？”
　　我茫然地摇摇头：“我也不认识你爸爸，我见过他吗？我这几天有些不舒服，都没有出过门，除了刘姐没有见过任何人。”说罢，我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双充满恶意的眼睛，我选择性的遗忘了那个男人，这个如同天使一样的孩子怎么可能是那个人的儿子。
　　“那你知道这个吗？”鹿舟激动地把额头的伤口露了出来，那是一个很奇怪的痕迹，像是一个繁复的花纹硬生生地烙在了他白生生的脑门上。
　　看着这样的伤口，我心口一痛，是怎么样的狠心的人才忍心对待这样可爱的小天使啊。我强笑着摇了摇头：“这一定很疼吧！”
　　鹿舟瑟缩了一下，先是点点头，但很快又摇摇头。
　　“疼与不疼都和你王小姐没有什么关系吧。”又是那个男人的声音，我循声望去，只见他站在不远的树下，身后有一位牵着金毛的年轻男性，从他另一边跑来一位穿着佣人制服的年轻女性，把窗外的鹿舟牵开。鹿舟虽然不愿跟着保姆离开，但看了一眼男人之后，垂头丧气任保姆牵着他，临走前还依依不舍地回头看了看我。当鹿舟走到男人身边，仰着头说了几句，但男人不为所动，鹿舟揉了揉眼睛就被保姆带走了。
　　我的目光紧紧跟着鹿舟，刻意不去看那个存在感极强，不容忽视的男人。
　　“王小姐，是老招式用腻了，终于要换新招了？”又是这种讨人厌的调调，我恨恨地看向他，但却在接触他的目光那一刹那，败下阵来。这个男人真的太可怕了，完全不知从何而来的恶意，也让我感到由衷的无力。
　　“这位先生，我完全不知道你在说些什么。”我轻敲了两下额头，“首先，我很感谢你可能帮助了我，但是我现在什么也想不起来了。如果我过去得罪过你，我为我曾经的行为表示抱歉。如果你需要我做出赔偿，只要力所能及，我都可以答应你。”
　　“呵，”这熟悉的蔑笑一响起，我就知道接下来的话不会很好听，“王呦呦，没想到你居然越活越幼稚了，这种俗套的桥段也敢在我面前玩？赔偿？你是赔得起我鹿家上亿的损失，还是赔得起舟儿这么多年的折磨？还真把自己当成当年高高在上的王家大小姐吗？”
　　我越听越茫然，忍不住出言打断：“等等等，你在说什么？什么上亿的损失？什么折磨？这位先生，你真的不是认错人了吗？”
　　男人似笑非笑地看着我，眼睛里的情绪却很复杂：“那我就陪你王小姐演这出戏吧。下次希望你能想起我来。记住，我叫鹿越。”
　　说完，转身大步离去。
　　看着他潇洒的背影，我的头更疼了。我什么都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叫王呦呦，而他的语气却是和我很熟悉，然后对这里没有一丝熟悉的感觉。鹿舟、鹿越的话在我的脑中来回重放，我越想越头疼，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壳而出。但我还没有看清，迎来的是一片黑暗，身子一软倒在了窗边。
　　这，到底是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