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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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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白色的墙壁和规律的仪器声响构成了一种特殊的压抑感,但每当放学时分,少男少女背着书包踏入病房区,这份压抑就会被青春的气息冲淡几分。
关笑吟习惯性地趴在医生办公室的桌子上写作业,马尾辫垂在肩头,发尾随着她写字的动作轻轻晃动。
陶昨非坐在对面,偶尔从题海中抬头,目光扫过她微蹙的眉心和咬着的笔帽,又很快垂下眼,继续解自己的题。
“这道题我不会。”关笑吟突然把练习册推过去,指尖点在题目上,指甲修剪得圆润整齐。
陶昨非瞥了一眼,声音平静地陈述一个事实:“课本第58页有例题。”
关笑吟撇撇嘴,“你就不能直接告诉我吗?”
“自己查记得牢。”他嘴上这么说,却已经把书翻到那一页,推到她面前。
关笑吟小声嘀咕了句“小气”,低头研究例题,她皱眉思考的样子是真像只困惑的小动物。
陶昨非听着她笔尖沙沙的声音,嘴角微不可察地翘了下,又很快抿成一条直线。
每当陶见川住院的日子撞上关既明值班的日子,这间狭小的医生办公室就会成为陶昨非和关笑吟放学后的固定据点。这样的时候多了之后,他们便形成了默契,傍晚放学会在学校门口碰头,如果赶上饭点没人管,还会一起去食堂解决晚餐。
但奇怪的是,两人在校外的关系持续拉近,在校内的距离却越来越远。
初一的第一次摸底考就结束了他们短暂的同桌时光。此后的每次月考都伴随着座位调整,陶昨非的名字永远高居榜首,而关笑吟考进前十就算超常发挥。两人的座位再没能靠近。
后来到了初二,他们更是直接被分在了两个班,学校里碰面的机会就只有在一些集体活动上。
比如,第一学期的秋季运动会。
国庆假期后的那一周,学校里开始组织报名,班主任希望除了身体情况不允许的同学,大家都尽量参与起来。
关笑吟常年跳舞,身体素质是不错,但在称得上运动的项目中,她其实只喜欢跳舞,很少能感受到其他运动的趣味性。
就在她纠结要选个什么项目应付差事时,周三下午体育课,体育老师找到了她。
“愿意参加开幕式的啦啦操表演吗?”体育老师补充道,“参加表演的同学可以不用报名其他项目。”
关笑吟眼睛一亮,这个交易太划算了,她几乎没怎么考虑就点了头。
“你报了什么项目?”放学路上,关笑吟脚步轻快地走在陶昨非前面,突然转身问他。
“四乘一百米。”陶昨非双手插兜,语气平淡得像在说别人的事,“被赵明阳他们硬拉的。”
“你跑第几棒?”
“暂定最后一棒。”
关笑吟睁大眼睛,“哇,压力好大。”
“没什么压力。”他淡淡道,目光扫过她发亮的眼睛,“你呢?”
“啦啦操!”她笑眯眯的,“跳完开幕式就可以当观众了,多划算。”
运动会前一周的傍晚,放学后,陶昨非被参加四乘一百米的另外三人拉到操场上“加练”。
“就练一圈接力!”赵明阳拽着陶昨非胳膊,死活不让他走,“咱们得培养默契啊!”
陈志豪和王鑫一左一右架着他,活像押送犯人。
“体育课上不是练过了?”陶昨非皱眉。
“那哪够啊!”王鑫挤眉弄眼,“你都不知道,别的班天天加练。”
话说得正义凛然,结果到了跑道上一看,啦啦队正在操场上实地排练。
二十几个女生穿着统一的白色运动上衣和红色短裙,动作整齐划一。
领操的女生马尾高高扎起,每个转身都带着蓬勃的朝气,红裙翻飞如燃烧的火苗。
拉着陶昨非来练接力的三个货,顿时没一个记得来意。
“快看那个领操的,”赵明阳压低声音,语气雀跃,“是三班的关笑吟。”
由于基本功水平差距大,关笑吟早早就成了领操的不二人选。她正在示范侧手翻,修长的双腿在空中划出完美弧线,落地时发丝飞扬,笑容明媚得仿佛整个人在发光。
“听说她学舞蹈很多年了,”赵明阳一来到操场上,嘴就没闲过,“还拿过市里舞蹈比赛的冠军。”
陶昨非没应声,面无表情地看了眼手表,“练不练?不练我走了。”
“别呀!”陈志豪赶紧拉住他,“先热身,对,得充分热身。”
三个人假模假式地压腿,视线却黏在啦啦队方向。
赵明阳热身到一半,突然从书包里摸出一瓶运动饮料,神情犹豫,“你们说……”
“去啊。”陈志豪早知他的心思,推了他一把,“就说天气热。”
陶昨非看着赵明阳小跑过去的背影。关笑吟先是疑惑,而后礼貌拒绝的样子,在他眼中都像慢镜头般清晰。
就在赵明阳不死心地再次递出水瓶,她无奈接下的瞬间,关笑吟的目光突然越过眼前的人,落在了不远处看台上的陶昨非身上。
她发现有熟人在,开心地踮起脚尖举起手,然后发现下意识举起的手中有水瓶,她将水瓶换了个手,才继续向他挥手。
看台上的另外两人见状疑惑。
陶昨非已经拎起书包,“回去了。”
“啊?我们还没练呢,”王鑫说,“赵明阳他……”
“作业没写完。”陶昨非起身的动作带起一阵风。
他冲着关笑吟的方向抬了下手,算是回应,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操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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运动会当天,阳光灿烂得有些刺眼。
关笑吟站在候场区,百无聊赖地拨弄着啦啦球上的银色亮片,金属片相互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十月底的风已经带着凉意,刮在她裸露的膝盖上,激起一片细小的鸡皮疙瘩。
“冷吗?”身旁的队友注意到她不停地跺脚。
关笑吟摇摇头,白色运动鞋在塑料地面上蹭出一道浅浅的痕迹。她今天特意在右脚踝多缠了一圈绷带,此刻却觉得有些太紧了。
“活动开就好了。”她说着,目光不自觉地扫向初二一班的看台,却没找到那个熟悉的身影。
“下面有请初二年级啦啦操表演!”
随着广播声响起,女孩们迈着整齐的步伐走向表演区。
音乐炸响的瞬间,二十几张年轻的脸庞同时绽放出灿烂的笑容。这套动作她们已经练习了无数遍,六个队形变换如同呼吸般自然。
关笑吟站在最前排中央,红色短裙随着她的每一个转身动作翻飞如花瓣。在第六个八拍时,她轻盈地助跑两步,双手撑地完成了一个漂亮的侧手翻。尽管右脚绷带的束缚感让她在空中不得不调整重心,但落地时她的笑容依旧完美无瑕。
“太棒了!”下场时,初二依旧同班的邹筱兴奋地抱住她的手臂,“你那个侧手翻简直绝了,看台上都在欢呼。”
关笑吟抽回手臂,蹲下系散开的鞋带。
广播里正好传来男子四乘一百米接力赛的检录通知。
她抬头望去,陶昨非正站在检录处末端,黑色运动裤衬得他的双腿格外修长。他没穿校服外套,只套了件纯白短袖,衣摆被风吹得紧贴在身上,勾勒出少年利落的肩线。
“等会儿有我们班的接力赛!”邹筱拽了拽她的袖子,“一起去看吗?”
关笑吟站起身,将散落的碎发别到耳后,回答得又快又轻:“好啊。”
看台栏杆被阳光晒得发烫。
关笑吟把校服外套系在腰间,红裙摆下的双腿不自觉地轻轻晃动。
当发令枪响起的瞬间,她发现自己竟然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前三棒跑得中规中矩,到第三棒交接时,初二一班还落在第三位,而关笑吟所在的三班暂列第一。
陶昨非接棒的姿势很特别,不是常规的掌心向上,而是像握匕首那样反手一抓。这个独特的动作让他比其他选手快了半秒启动。
关笑吟不自觉地攥紧了栏杆,也不知道替哪个班在紧张。
陶昨非的跑步姿势有种特别的韵律感,不像其他男生那样靠蛮力冲刺。他的步幅大而频率快,像匹年轻的马驹。
最后三十米,他接连超过两个人。
终点线前的阳光太刺眼,关笑吟不得不抬手遮在眼前。
欢呼声爆发的瞬间,她看见陶昨非第一个冲过终点。他的黑发被汗水浸湿贴在额头上,胸口剧烈起伏着,在终点线后慢跑缓冲。
“哇,进决赛了!”邹筱激动地跳起来,栏杆随着她的动作微微震动。这个拉着关笑吟来看本班比赛的女孩,其实眼里只有自己在意的人。
关笑吟没有应声。她的目光追随着陶昨非的背影,看着他被队友们团团围住。有女生跑过去递毛巾,他摇头拒绝的样子礼貌而疏离。
下午决赛前,天色忽然转阴,铅灰色的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气息。
赵明阳一把勾住陶昨非的肩膀,压低声音道:“抽到第三道,隔壁就是练体育的那群人,预赛他们比我们快两秒。”
陶昨非“嗯”了一声,目光扫过计分板,神色依旧平静,只是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接力棒上的纹路。
“你负责帅就行了。”陈志豪往他手里塞了瓶冰水,笑嘻嘻地说,“最后一棒,所有人的眼睛都盯着你呢。”
陶昨非拧开瓶盖,仰头灌了一口,喉结滚动间,余光瞥见跑道护栏旁一抹熟悉的红色。
关笑吟不知何时站到了弯道附近,手里转着啦啦球,银色亮片在阴沉的天色下依然闪烁,像是灰暗画布里唯一鲜亮的色彩。
发令枪响的瞬间,整个操场骤然安静。
第一棒的王鑫如离弦之箭冲出起跑线,陶昨非站在接力区等待,心跳声在耳膜上敲击,比脚步声还要清晰。交接棒时,他们暂列第三,而练体育的那队已经遥遥领先。陈志豪接棒后奋力追赶,可差距仍在拉大。
“差半个身位!”赵明阳交棒时嗓音嘶哑,额头青筋暴起。
陶昨非踏上接力区的刹那,世界仿佛被按下静音键。风声、呐喊声、呼吸声全部消失,只剩下前方那道白线在视野里无限放大。他接过接力棒,黑皮体育生已经抢先冲出,背影几乎要融进远处铅灰色的天空。
然后,风向变了。
陶昨非的摆臂幅度骤然加大,大腿肌肉绷出凌厉的线条。第一个弯道,他没有选择内道超车,而是从外侧加速,跑鞋碾过煤渣跑道,细碎的黑砾在脚后飞溅。
看台的尖叫声如潮水般涌来,而他在浪尖上捕捉到一个清亮的声音——
“陶昨非!”
关笑吟不知何时跑到了跑道边缘,双手高举啦啦球,彩带在风中炸开,像一簇燃烧的火焰。
最后三十米,体育生不知是不是太自信,居然犯了个致命的错误——他回头了。
陶昨非的后槽牙咬得发酸,冲刺的姿势如同一张拉满的弓。在对方回头的瞬间,他猛然加速,身影如利箭般掠过终点线。
计时器定格在45秒87,比校纪录快了0.3秒。
“逆袭!”赵明阳嚎叫着扑上来,陶昨非被压得单膝跪地,汗水顺着眉骨滴落。
一双白色运动鞋停在他面前。他抬头,看见关笑吟递来一瓶水,她眼睛亮得惊人。
他撑着膝盖起身,上衣湿透,紧贴在背上。
他接过水灌了一口,忽然转身背对她,非常不见外地低声说:“帮我把号码布拿下来,有个别针歪了,一直扎我。”
关笑吟“哦”了一声,低头去解他后腰上的别针。指尖不经意蹭到他的衣料,潮湿的触感不让人讨厌,反而让她莫名耳热。
看台上突然传来一声起哄:“老师!那边有人早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