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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山茶花贴(一),(二) ...

  •   山茶花贴(一)
      这伙人总是会五个人一起过来。在这个行业不去打探身份那是行规,但看得出来肯定都是三千石以上家族的子弟,有时会把他们的小弟一起带来,那时和他们比,那玩起来的样子能看得出他们出身家族的明显差距。本来是很安稳,容易应付的宴席,只是那个叫井村的男人总是一开始就酒品极差,常常让艺妓和女招待们难堪被大家讨厌。------那天除了五人外还来了一位新来的客人。年龄大约有二十五,六岁吧,有着帅气出众的相貌,眉似刀锋,嘴唇细小,含羞的眼睛,脸上仿佛还留存着少年的残影,偶尔露出让人大吃一惊的威严也十分引人注目。他被那伙人称为“结城”。
      ------应该是在哪里见过那张脸。
      八重在客人中一边忙乎一边不停地歪头思索。是那张童颜呢?还是露出威严的脸呢?不清楚究竟是哪张脸,但在哪里见过是肯定的。而且好像马上就能想起来,可是却……。------井村闹得很厉害。要是有人去劝,他会闹得更凶所以也没人去管他,平时过一会儿他就会醉倒,可这天晚上,他老是缠住了八重。
      “喂,八重小娘子,看你总是鼻孔朝天的,听说原来你还会读写汉字啊?居然还有学问,你打算做什么,说来听听。”
      一下子席上女妓刺人的视线都聚集到了自己的身上,八重尽量装作毫不在乎的样子笑着接话说道。
      “在井村大人面前谁还有招啊,哎呀,求您了,您就饶了我吧。”
      “哈,这是我该说的话吧,一个艺妓写诗词弄汉文,而且还玩画画,你拿我们当什么。虽说肯定不过就是打肿脸来冲胖子的事,难道你是打算用这些当上家老【注1:家老】太太不成。”
      “哎呀,太好了,井村大人您会娶我?”
      故意装作高兴地说笑靠近,拿起碗盖递给了对方。这种话题绝不能继续下去,所以只能快些将他灌醉,没有其它办法。
      “这可是合欢酒,来,您敢喝吗?”
      “好,喝就喝,不过需要一份下酒菜。”
      倒上的三杯酒,咕嘟咕嘟吞下,的确有些作用,他身子摇晃着一只手滑落到榻榻米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眼珠子的焦点也开始散乱,连脸相都完全变了。
      “八重娘子,把你的三弦拿来。”
      说着“是”起身,八重将放在角落的三弦拿了过来。
      那是花梨木柄十分普通的三弦,七年前她十四岁那年的秋天,这家料亭“桃井”的主妇纹夫人去世时,送给八重留念的物品。去世的纹夫人也爱用了将近二十年,和相同材质的其它三弦比,也算是一柄能弹奏出格外优美音调的三弦,在八重自己的东西里算是最宝贝的东西了。
      “好,您要唱什么给我们听啊?”
      这么说着八重将三弦支在了腿上,井村“交给我。”说着伸出手来。八重想避开没来得及,井村的手抢先抓住了三弦的天神【注2:天神】。
      “交给我就是了。”
      “给您,给您,小心,别动粗。”
      “让你听好听的,别抱怨。”
      井村拿过三弦,拍开八重递过去的拨片,竖起单腿坐直了。
      “听着,让你们听听这把破琴最好听的声音,大家都听好了。”
      他将三弦横摆在那里后,突然抬起脚来全力踩了下去。连发出“啊”声的工夫都没有。在琴杆被折断的声音和琴弦的空响声中,大家屏住呼吸沉默了。------井村歪嘴邪笑,他从钱包里拿出三枚小判【注3:小判】,扔在了一脸苍白的八重面前。
      “拿去吧,能买柄更好些的家伙呢。”
      这时被叫作结城的客人站了起来,他平静地过来,捡起扔在那里的小判塞入井村的袖口袋子,一只手抓住了井村的肩膀。
      “井村,有些过分了,你喝醉了吧,到那边去吹吹风,我带你去,来,起来吧。”该是被相当用力抓住了,井村低声嘟囔着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那位叫结城的客人一只手抱着他的肩膀,
      “对不起啊。”
      对八重低声说了一句,便走出走廊去了。
      八重在口中“啊啊”地差点叫出声来。刚才看向这边时的低声说话声,走出走廊的背影,
      ------是他,是他呀。
      记起来了,从那声音和那背影,八重清晰地记起了那个人。她因为难以说明的羞耻,连被踩踏折断的三弦也不管不顾就那样留在那里,逃跑似地从那宴席偷偷地溜走了。

      山茶花贴(二)
      在城区东部的松叶之丘有一座名叫持光寺的寺院。是属于和永平寺同一派系的古刹,而使它更有名的是在寺院内有许多的山茶花,到了花开的季节甚至会有为赏花游客服务的茶店出现。八重在她非常幼小的时候便知道那里的山茶花。最初是在五岁到七岁期间的往事,是太过悲伤,太过羞耻,令人发寒的一段记忆。担菜走卖为生的父亲去世后,被留下了以八重为首三个孩子的母亲是如何过活的,她没有记忆。只是每当持光寺里有葬礼的时候,八重都会背着妹妹去讨食。在送葬队列的左右候着等撒钱时去捡来。然后跟在送葬者的后面将施舍的零食,馒头之类带回家,在她幼小的心灵,那也是难以忍受的耻辱。------她一边哄着背上哭着不停的妹妹,一边在寺院里等着施舍的开始。她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无依无靠可怜的心情。忽然她发现山茶花开了,还只是一株幼树,只有五尺来高,可能是初次开花吧,一朵雪白的花,还有些将要绽放,和才只是花蕾状态的一共只有七八朵。
      那是在讲堂后面的背光处。看着这朵像雪一般洁白柔软,凌然开放的山茶花,不可思议地心情会镇定下来,有种像被谁安慰到了似的感觉。------我是一个可怜的孩子,你是一朵可怜的花。毫无理由地从嘴里说出了这样的一句话,于是便能将无依无靠的悲伤暂时忘怀。不知为何会留下这么深刻的印象,从此就连没有葬礼的日子也会跑去持光寺,开花的季节就连雨天都有去寺里的记忆。
      八重到十岁为止的贫穷生活,真不忍详细述说。好几天只能喝如同白水一般的薄粥,母亲在料亭去作婢女,好像也做过搬土苦力。她左右抱着饿坏肚子的弟弟和妹妹,在阵雨天空下的街头,一直到夜幕降临为止等候着母亲归来的悲惨日子,连续几天下雨时背着幼小的妹妹,为了借到很少的一点钱要到好几处人家跑来跑去的日子。------在她十岁的那年秋天,还是因为生病同时失去了弟弟和妹妹,母亲在长卧的病床上倒下了。为了凑足这些费用,在中间人的协商下,从料亭“桃井”收取了一点钱,八重住进了桃井。母亲两年后病逝了,虽说女儿不在身边很寂寞,但所幸她并未曾缺医少药,当然这些都得由八重来承担,但对这些八重从未感受到任何负担,只要有了一流水平的技艺,偿还这点钱毫无问题。不过对贫穷的恐惧却刻骨铭心地留在了她的心中。无论如何都不愿再过贫穷的日子。那么就必须超越其他人,和别人做同样的事,那不会有什么将来。……在八重幼小的脑子里她下定了决心,在学习三弦,唱歌跳舞的间隙,开始跟着主妇纹夫人学起了假名文字【注4:假名文字】的读写。
      长得比实际年龄要成熟些的八重十三岁的春天便开始在宴席上服务了。桃井是一家档次比较高的料亭,客人的身份也是有地位的武士比较多,应该是她和其他艺妓有些不同之处吧,很早八重便极受这些客人们的喜爱,但也因为同样的理由,她被店里的十二名其他艺妓白眼看待。本来在宴席上服务的人是不用再做跑腿之类的事情,可八重总是受前辈艺妓的差遣忙个不停。
      ------你有写字的时间,那就帮忙去一趟香林坊吧。
      像这样经常被使唤。而护着她的人就是主妇的纹夫人,纹夫人除了写字,还教了她算盘和针线活。主妇去世后,主人的平助也会对她照顾一些,但毕竟是男人有些细微的地方也注意不到,于是八重艰辛的日子也就持续了很久。------在她十六岁那年的冬天,被名叫吉弥的前辈艺妓狠狠地训了一顿,她出来街头晃晃荡荡地来到了持光寺。本来并没什么打算,当来到看见讲堂的地方,啊地她想起了以前的记忆。在等待施舍时见过的那朵白色的山茶花。……八重转到讲堂后面,于是发现在背光处暗淡的亮光中,山茶花像洁白的雪一样在那里盛开。八重走近成长高大的那株树旁,像似在看着久别重逢的好友一动不动地望着花瓣。
      我是一个可怜的孩子
      你是一朵可怜的花
      幼小时分,从嘴里随便说出的那句话,一字不错地回到了口中。泪水不停地喷涌而出,但不可思议地心中却像似得到了安慰平静了下来。------从那以后,八重为了将那些花画下来,常常过来持光寺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注1:家老=国家老,管理领地的长老。
    注2:天神=三弦的琴头和琴轴部分统称为天神。
    注3:小判=古时通用的金币,一枚一两。
    注4:假名文字=日语表音文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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