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565、城中落初霜（3/7）

　　城中落初霜（三）
　　听说是左内的亲属，穆清立刻把人迎进客厅，他自己也换了身衣服出来了。客人是一位大约二十来岁的姑娘。从她的发型打扮马上就能判断出，她是一位武士出身的姑娘，她微微晒黑的脸上，像点上了红胭脂似的，那双英气、紧闭的小红唇，显露出她彬彬有礼但却坚强而又好胜的性格，但却又似乎带着一丝落寞的表情……她自称是福井藩武士、喜多勘藏的次女香苗。
　　“那么，请问有什么事来访？”
　　“实在有些失礼，但这次将左内流放远岛的处罚，改为死刑的事，不知有怎样的具体原因，还有……他临死前的情况等等，想听您说一下。”
　　“为什么上我这儿来问这些事呢？”
　　“因为有一位大人对我说，也许您能告诉我些什么。”
　　穆清想像了一下两三个人，觉得大概是石出直胤吧。
　　“那么，您和左内大人是什么关系”
　　“我们是从表兄妹的关系。”
　　穆清发现，在她说这话时垂下的眼角忽然闪过一丝火花。那是非常微妙的，说是难以看清，不，更可以说只是在他的直觉里感受到了一点的东西，但是，穆清心中忽然感到一阵痛苦。
　　“关于被改成死罪的事，因为有关政治上的事由我没有可以随意透露的自由，不过，我就把他临死前的情形告诉您吧。”“……谢谢。”“左内大人在狱中的日常生活，确实堪称为人师表，我想以后应该会被送还吧，他对资治通鉴作注解就教学工作写下了一部著作，还写了狱制论等论文，都是无人能及的、有卓越见识的、值得推荐的文字……他年纪轻轻却拥有高人的风范，所以就连狱卒们也都对他十分敬佩，并格外照顾他，在狱中，对他尽力做到了以礼相待。”
　　姑娘就像为了不漏掉一个字那样，双手在腿上摆正，闭着眼睛低着头，一动不动地听着。
　　“今天早晨，接到死刑的通知时，”穆清继续平静地说：“典狱前去唤他时，左内大人平静地站起身出了牢门，牢门只有四尺高，三尺宽，再多么胆大的人，确定死刑的人从这牢门出来时，都会战战兢兢地撞上身子，但左内大人却镇定自若，连衣角都没擦一下，就直接穿出了牢门……据说见到这情景的典狱都不由地，脱口对他说了句，好身手。”
　　这些事，是他从石出直胤那里直接听说的……但姑娘却没有表现出他所期待的那种感动。
　　“出牢后，就在那里换上了春狱侯相赠的新衣服，武士正装……这不必说是前所未有的事，从这里也能明白左内大人得到了何等尊贵的礼仪相待吧。”
　　“……实在是感激不尽。”
　　“等来到刑场，”说到这里穆清微微皱了皱眉头，但马上继续迅速地说：“他似乎已经定下了心，接过准备好的笔墨写下了辞世之诗，十分镇定地，面带微笑离开了人世，执刑的不是刽子手，而是特地从某藩请来的武士，此人也说，不愧为此世少有的豪杰。”
　　“稍等，请稍等一下。”姑娘突然抬起眼睛说：“那么，他写下辞世之诗，平静地面带微笑去世的吗？”
　　“这是他的辞世之诗。”
　　穆清没有回答她的反问，从怀中取出一份折叠好的纸片递给了姑娘，姑娘稍微退后了一些静静地接过、摊开了纸片，只见她那皮肤光滑的手正在不住地颤抖。
　　苦冤难洗恨难禁，俯则悲伤仰则吟
　　昨夜城中霜始陨，谁知松柏后凋心
　　她盯着那些文字看了一会儿，那圆弱的肩膀在不停地抖动。
　　没多久香苗辞别了因幡太守的公馆。……昼短夜长的冬季，已经日落西山，街道上都已经点上了灯，今晚也是个冰冻的夜晚吧，不带一丝风的空气寒冷无比，从脚下爬上来的寒气让人觉得似乎会渗入骨子里。用双袖把胸口完全掩住，香苗走在路上。就像为了从那寒气保护好在她怀中的那首辞世之诗中所蕴含的左内之心，来到大路口，那里是一条灯火通明的商铺大街。往来的人们因为寒冷缩紧了身体，你追我赶似的，在她身边穿行。——这个感觉，这是怎么了？怎么都有股不顺畅的感觉，就像有根刺一直扎在香苗的心头。——把情况听得那么仔细，但却没有丝毫左内大人的最后一刻的感觉，左内大人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应该是香苗最清楚的事情了。她怀着难以理解的心情这么自言自语了好几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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