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36、彩虹（3/7），（4/7）-山本周五郎

　　彩虹（三）
　　“但是，这个，就你现在的身份，恐怕不被允许吧。”
　　“无妨，这一点我会自己解决，你只需把我的意思传达给对方就可以。”
　　“难以相信。”伊兵卫摇摇头，“……要知道你这边可是即将就任国家老之身，而对方不过是一家料亭的女儿，差距未免太大了吧。”
　　“胡说什么呢，在江户，就算娶艺妓为妻也不稀奇，如果她本人愿意，那我这就请人去正式求亲，拜托了。”
　　到此，该商量的要事都谈完了，说完，宗之助便扬长而去。……之后，伊兵卫点上一柱香，他望着庭院中即将凋谢的梅花，直到将要出发到城堡去工作的时间到来为止，一直都在认真地思考。从昨晚宴席上的灌酒开始，有一项决定性的行动开始启动了。那不仅仅只是要“凌驾在伊兵卫之上”这种程度的东西。紧接着昨晚发生的事就是，要求对各奉行所记录做检查、向纱爱求婚，如此一个接着一个，宗之助先发制人地碾压过来的态度里，确实存在一种意志，他似乎想要对什么作出一个决定性的了结。
　　——宗之助和自己之间，曾经是最亲密的关系，现在即将转换成另一个新的方向，这个转换意味着什么？他还不清楚，但是必须小心注意，不可迷失正确的方向。
　　如此心想，伊兵卫定下心，终于，他站起身来准备出发去城堡。……他已经定下主意。当天，他马上召集年寄役的官员，一起商量之后，再取得现任国家老大槻又左卫门的认可、签署，向各奉行所下达了“检阅记录”的通告。从城堡退下后，他特意去脇田家转了一下，告知此事，“好，那明天就从金谷部门开始吧。”宗之助这么说，随后又对要转身离去的伊兵卫背后说：“别忘了桃园的事啊。”他扔过来一句话。伊兵卫回头看着对方的眼睛，然后静静地点头，出了门。
　　这个月的二十号是伊兵卫的生日，每年都会招待一些关系亲密的人来家里，办一个小小的庆祝会。这一天也请来了几位客人在家中安排午宴，宴席结束后，伊兵卫来到母亲这一桌，见到了受邀而来的纱爱。父亲过世后，伊兵卫曾带母亲一起去过一次桃园，从此母亲便经常会和要好的夫人们一起到那里去吃饭，也与桃园家里的人有了交流，她经常说：“那个叫纱爱的姑娘，真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呢。”而且从去年开始，居然不时会请纱爱来家里了。
　　“就在这里说好了。”当伊兵卫去喊纱爱时，母亲好像有些在护着纱爱似地说：“……有话在这里说嘛。”
　　“不，事情有些复杂。”
　　伊兵卫这么说着，便带着纱爱来到了自己的房间。……纱爱所穿的衣服，梳妆都和平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变化，但是，她生气活泼的表情，欢快的言谈举止，却让她显得比平时更加美丽，伊兵卫感到颇有些光彩夺目，他不由得对纱爱呆看了一会儿。
　　“这是怎么了，这么认真地瞅着我？”
　　“你像换了个人似的比平时漂亮不少呢。”
　　“从您嘴里听说这样的话，还真稀罕呢。”纱爱歪着头注视着伊兵卫，“……还别说，您看着也和平时有些不太一样呢。”
　　“是有这种可能，不过我那是有理由的，是这样的，我就不跟你绕圈子，和你直说了，有位想娶纱爱为妻的人，让我替他向你打听一下你的意向。”
　　“哇，那可出大事了。”
　　“别说笑，是真事。”
　　“不会吧，”纱爱有些半信半疑地继续看着伊兵卫的眼睛，“……怎么会有这种事呢，想要娶他人家里的女儿，不通过父母，先直接询问对方的意思?”
　　“习惯这种东西会因为人的想法和情况而变得大不相同。跟你说实话，对方就是脇田宗之助。”
　　“脇田大人？就是刚从江户回来的那位，”
　　“大概是从去年开始吧，”伊兵卫避开纱爱追问的目光，忽然像在回忆似的述说起来，“……我时常会去考虑纱爱的结婚，在我的心中一直存在第一次被父亲带去吃饭时，纱爱年幼时的形象，所以将纱爱和结婚联系在一起考虑总觉得很不自然，很别扭，可是你的年龄也的确已经到了这个时期，总有一天，而且会在不太遥远的将来，纱爱也会有剃眉染齿【注8：剃眉染齿】的那一天。……每当想到这里就会想，希望是能让纱爱幸福的结婚，不仅能够遇到合适的对方，还希望是将来永远能让纱爱幸福的结婚。”

　　彩虹（四）
　　伊兵卫的语调有些意外的伤感，就连纱爱也不由得低头垂眼，缩紧了肩膀。
　　“从这个观点来说，”伊兵卫静静地继续说：“……脇田的才华是出类拔萃的，风采也是那般，身份、出身那更不用说，唯一有些麻烦的就是他的身份条件和纱爱差距大了一些，不过关于这一点，脇田说他自己会解决，既然有他的保证，自然是可以信任的，……我能和你说的也只有这些，你怎么想？”
　　“说得简直就像自己的事情那么热心呢。”纱爱露出发颤的微笑抬起头来，“……要是是别人这么说，我连听也不想听，既然是赖三郎大人说的，我会好好想一想。”
　　突然被叫到自己的小名，伊兵卫像吓了一跳似的转过头看来。纱爱的脸颊泛起了红晕，她正在以像要从眼底发出光芒的视线凝视着这边。那是十八岁的年轻姑娘热情表白的眼神。伊兵卫眨着眼避开了她的视线，他说：“脇田好像很急似的，最好能尽量早些给他回答。”
　　过了几天后，从江户又有三名青年武士回归藩国。他们是又木内膳、户田大学、津村条太郎的三人。他们好像将成为宗之助就任国家老之后的幕僚，归国后三人马上都住进了脇田家中，进出都不离开宗之助身边半步。在城堡殿内所进行的检阅记录也是由三人在担任辅助工作。……他们的调查经常会发生一些越权的要求，查得很彻底，但国家老大槻又左卫门完全是一位温和厚重的人物，而且国家老的交替就在近期，也就没人会特意去追究这些违规的行为，也就是被他们的大胆惊呆，在一旁旁观而已。
　　“这是太可怕的无为了。”当宗之助和伊兵卫见面，他会经常这么说：“……虽说是天下太平，不过是一个不足五万石的小藩国，可这种治国的无能无策，该怎么说呢，说得夸张一些，这十年简直就是睡着了一般，作为一名年寄役，对你来说，你究竟在看着些什么呢？”
　　“这治国的政治怎么能算是睡着了呢，仅凭你一句话可没法回答，将领地内治理得平稳，士农工商四个阶层都没有不满，”
　　“不对，不对，不是那么回事。”宗之助冷淡地笑道：“……将一百份资源只利用作一百份，那是个人家族的家政，能将它利用成一千，一万份让其有效工作，那才是治理国家的政治。但是，这些事现在说起来也没用，不久的将来会让你看到证据，就是所谓政治该是什么样，这个证据。”
　　然后，在这些之后，“桃园女儿的回答快帮我确认啊。”他总是非常啰嗦地反复强调。
　　有一天，从城堡退下，回家的途中，伊兵卫被春意盎然的海色风景吸引，忽然去桃园转了一趟。日头还未偏西，时间还早没什么客人，他被带到二楼，一个能看到海景的包厢，伊兵卫要了茶。店里经常会有光只是来喝茶的客人，所以也准备有十分精致的茶点，特别是取名为“莺”的糕点十分美味，就是酒后，伊兵卫也会经常讨要。
　　纱爱的母亲端来了茶和点心，她向伊兵卫对上个月女儿受到邀请之事作了道谢，就离去了，没过多久，纱爱拿着正在缝制中的和服上来。说是要试试尺寸。
　　“要做什么？”
　　“我想确认一下衣长，袖长应该不会有问题，该怎么说，衣长有些担心……”
　　“哎呀，母亲又请你帮忙做这种事了吗？”
　　“不是，是我自己提出来要做的。”
　　伊兵卫站起身来，纱爱转到他身后将和服披上他的肩膀，确认了一下衣长，“好了，谢谢配合。”然后，她就在那里坐了下来。就那样，她拿起针线，在那里静静地缝制起来。伊兵卫望着面前的纱爱，愣了好一会儿。
　　“前几天说的事你考虑过了吗？”
　　“……”纱爱抬起头看了过来，那是想要窥视对方心中所想的眼神，然后，她微笑着轻轻点头，“……是。”
　　“那你的回答呢？”
　　“只凭我自己的判断，真的没办法回答，因为我确实真的不知道。”
　　“这不等于没有回答嘛。”
　　“如果，赖大人，”纱爱又用他的小名对他说：“……如果，赖大人说让我嫁过去的话，”
　　“我的看法上次不是已经和你说过了嘛。”
　　“您上次是向我推荐他的。”
　　“但我的看法并非是纱爱的，脇田想知道的是纱爱自己的想法，这是你自己一生的问题，这么重要的事依靠别人的意见做决定，怎么可以这么轻率呢。”
　　“那么我回答吧。”纱爱沉默了一会儿，她回答说：“……我，接受了。”
　　------------------------------------------------------

---

作者有话要说：　　注8：剃眉染齿＝日本古时结婚后女子会剃眉重画，将牙齿染黑的风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