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330、鹤已归（六）

　　下一次从江户去京都时，小实来到相田屋，是过了中午之后的时间。这次登和马上出来了。小实还有些紧张，登和也红着脸，好像不能正视他的脸。
　　“这回是限定十天的加急，得马上就走。”他说，“不，不上房了，吃了午饭，稍微休息一下而已。”然后他压低声音，快速说，“那事回程再说。”
　　登和没说话点了点头。
　　小实第四天回来的。傍晚七点左右，登和帮他拿来了洗脚水，带他去了房间。那天旅店里住满了客人，相邻的房间里已经有两个客人相伴在喝酒，喝醉了的声音在争论着什么。------小实从浴室出来，坐到准备好的膳台边上，不久世喜过来打开了拉门。
　　“幸苦了，”世喜站在走廊说，“我不能坐下的，登和马上就会过来。”
　　小实用手巾擦拭着脖子，看向世喜，他感觉到十分刺眼。
　　“小实，话放到明天再说。”世喜说，“我会让登和明天能外出，在店外见面慢慢说话更好，当然得你明天有时间。”
　　“有时间，”他回答说，“为了这事我赶早了一天过来的。”
　　“好，那就在高岩的辩才天女那里等吧，你知道吧。”
　　小实摇头。
　　“就在火铳射击场上面呀。”世喜说，“在新町问一下就知道，在河边是个安静的地方，几乎没人过去，我想是个说话的好地方，就在那里等吧。”
　　时间是早上的十点，世喜这么说。小实“知道了。”点头说道。世喜一眼不眨地看着他，忽然一笑，然后压低声音说道。
　　“好好干啊。”
　　小实红着脸，他避开了视线。
　　世喜离去，登和过来。应该已经听说了等候的时间，但登和一点也没露出这一点，小实也什么都没说。两人比之前变得更加紧张，小实为缓解气氛，不停地伸出酒杯。
　　“那钓鱼池塘你知道吗，底下全是泥土啊。”边上的房间传来这样的说话声。“我一直以为是沙子，其实是泥土呢。”
　　“是这样吗？嗯嗯。”同伴回答说，“那个钓鱼池塘啊，没想到是泥土，我一点也不曾发现。”
　　“嗯，是泥土。”之前的男人说，“我真以为是沙子的，但没想到，其实是泥土啊。”
　　小实放下了酒杯。那动作太突然，登和一下子反过身来。小实站起身，打开整理好放在一边的东西，从腰围里取出一个纸包，回到膳台前坐下，将纸包放到了登和的面前。
　　“一件小东西。”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如果喜欢就请收下。”
　　登和打开纸包看了。只见里面是一个小小的桐木箱子，箱盖斜贴着一张小纸条上面写着“古梅园”。可能是她能读懂纸条上的字，登和意外地，好像真的很高兴似的微笑，将小箱子抱在了胸口。
　　“是古梅园的口红啊，我太高兴了。”
　　小实露出羞涩的表情，“没什么，小东西。”这么说着他拿起了酒杯。喝下第二盅酒，也没能醉到打开他的话匣子，还有明天的约定，所以，小实便要了饭。
　　“那个钓鱼池塘，没想到啊。”边上房间里还在说话，“那池塘底下全是泥土啊，那可真的一点都没想到。”
　　“是泥土啊，嗯。”另一个人说，“怎么看都该是沙子，那里竟然全是泥土呢。”
　　等小实躺下，还在说这话。钓鱼池塘的底下不是沙子是泥土，这个事。在那两人之间一直不停地反复说着，小实在这边，听着这话睡了过去。
　　第二天早晨，他稍微迟了一点才从相田屋出发。------是九点前吧，按世喜所说，在新町向人问了路，去了约定的地方。那里是在田地的中央，面向菅生河的地方，对岸是有茂盛树林的小高坡。高岩的辩才天女是个小神社，被松树林围在中央，从那里到河边，是一片长高了杂草的空地。
　　他在古朴的神社殿周围转了一圈，小实走去空地，来到能看见河流的地方，在草地上放下箱子，自己坐在了一边。他双手抱着膝盖，眯细了眼，眺望着对岸松树茂盛的高坡。到登和过来，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坐着。------登和静静地过来。她穿着草履，听不见脚步声，走到靠近他身边，也没能马上向他说话。
　　“来迟了对不起。”终于登和说道。
　　听见这声音小实才发现，他回过头，“啊啊”说道。登和抱着一个包裹，脸色僵硬地在微笑。小实看了一下四周，手指向草丛茂密的地方。
　　“要铺上什么吗？”
　　“不用，”登和摇着头，在那里横坐下来说，“世喜姐让我外出做点事过来的。”
　　“那不能待太久了。”
　　“嗯，啊不，”登和再次摇了摇头，“世喜姐会帮忙安排好的，”
　　小实点了下头，就那样不说话了。登和将包裹抱在腿上，伸出一只手，摘下了一株草。
　　“是红蓼”登和在口中自语。
　　“我明年秋天会开自己的店”小实终于开口说话，“现在的岛十，是舅舅的店，在浅草的森田町，明年秋天将在舅舅的帮助下另外开店。”
　　登和微微地点了点头。小实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他低下头，拔了一把草，有一会儿犹豫着没马上继续说。
　　“那天晚上，”小实继续说，“那个第一天晚上，我是真心的。”
　　登和一下子绷紧了身子。
　　“当见到进来房间的你时，我就像很久以前就认识似的，感觉到就像是以前的旧相识，吓了一跳，那个，吓了一跳的感觉，等明白过来是初次见面后也没消失，现在也留在这心中。”他还是低着头说，“------夜里强行作了那个事，很对不起，但是，那绝不是一时的冲动，或者起了花心做的，我是真心的。”
　　登和“嗯嗯”回答。那声音中很明显能感觉到，她很清楚明白这个事的意思。
　　“我只是一个人，”小实过了一会儿再继续说，“双亲都已去世，也没兄弟姐妹，亲近的亲戚只有舅舅一家，就算他们等明年秋天开了店，也不会有太烦杂的来往，所以，除了买卖的事以外，应该不会有太多别的辛劳，你，能不能嫁给我？”
　　小实的脸红到了脖子，连耳根也通红了。
　　“嗯，”登和说，“我也是想这样的。”
　　小实点了下头，手毫无意识地不停地在拔草，脑子里在寻找后续的话。然后，终于看向登和问道。
　　“你，家里是怎样的。”
　　“不用担心的。”
　　“我什么都能做的，”小实热情地说，“我自己没有亲人的，所以，看你那边的情况，如果需要寄钱也可以，我能做的，需要的事，什么事都和我商量就是了。”
　　“不用担心这些事的，”登和说，“因为我也是单身一个人。”
　　“是真的吗，不会是瞒着我吧。”
　　登和转向小实，“为什么这么说呀？”
　　“我想一开始就把所有一切都说个清楚。”
　　“我这边很清楚，”登和说，“如果您说跟我来，就在说的当天，也能一起过去。”
　　小实点了头。没有再要说的话了，他想了想是否还有什么其它该说的话，想了一会，然后说道。
　　“得等到明年秋天，可以吗？”
　　“嗯嗯，”登和说，“两年三年也，------”
　　小实垂下了头。那看去像似无言的道谢，就那样两人都不说话了。两人都有满肚子想要说的话，但，就好像不知该怎么说那样。登和拿着刚才摘下来的花草，呆呆地望着，然后很长时间之后，才吐出一句话。
　　“这草，江户那里也有吗？”
　　小实抬起头看去，“有啊，江户那里叫红蓼。”
　　“这边也这么叫，小时候，常拿这个玩家家呢。”
　　“江户那里还有白花的，那叫白蓼，”小实说，“我也常被叫去玩家家，硬被要求扮丈夫，让人很难应付呢。”
　　“是个可怕的丈夫吧？”
　　“扮妻子的那些家伙才更可怕呢。”
　　“真的吗？”
　　一段短暂的沉默后，登和开始呵呵嘴里含笑。好像真的很好笑，还停不下来了，小实问她怎么了，疑惑的眼睛看向她。
　　“对不起，”登和手指按在眼角说，“想到我们，就没有别的话说，就突然感到可笑了，------”
　　“确实如此，”小实苦笑，“这不是说玩家家的时候啊。”
　　登和不停地在笑，小实好像也被她引得发笑，他的手伸向了箱子。
　　“该走了，”他说，“我就是这么个，连话都不会好好接上说的人，得请你多照顾了。”
　　“嗯嗯”登和点着头，然后在嘴里低声自语似地说，“------我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