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312、四号的菖蒲（一）

　　二月下旬一个寒冷的早晨。
　　六，七天前开始已经有了开春的气息，樱花也这里那里开始了开花，都已经听说过这样的消息，但那天早晨老天爷却像疯了似的忽然降下了气温，就算待在家中，出口的呼气都会被冻成白色的一团。……早晨五点刚过，千世正在起居室面对着镜子，家臣岩间勇作进来“有客人来了”告诉她。虽然屋外已经明亮，但也还不是该来客人的时间。
　　“是深松大人，里殿町的深松伴六大人。”勇作说，“很是着急的样子，说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想马上见主人，就在玄关。”
　　大事二字刺入千世的耳朵。丈夫五大主税介还睡着。
　　“我去吧。”
　　千世这么回答，她用纸迅速擦了一下手指准备起身，但突然一惊，视线留在了镜子里。刚才镜子里出现了一张脸。不是自己的脸，好像是一张苍白消瘦老太婆的脸。
　　------以前也曾有过这样的事。
　　自己看着的镜子里自然应该只有自己的脸，千世有了不安的预感她站起身来。
　　深松伴六颤抖着站在玄关。他是七十五石的近侍，年龄二十五岁，比丈夫小三岁，两人就像兄弟一般关系极好。------伴六很亢奋。因为外面的亮光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他握紧的双拳正在颤抖，说话声听起来和平时相比也简直就像两个人。
　　“今天是休息日，所以还睡着呢。”
　　“那么就请这样转告，”伴六说道，“终于和徒士组【注1：徒士组】打起来了，地点是笼崎，时间是六点。”
　　千世呃地一下喉咙堵上了。伴六还继续对她说，自己这就去土田家和唐泽家，还有，时间紧迫让她马上把人叫醒来，刚看他出了门，便听见他骑上（应该是之前拴在那里的）马狂奔而去。一直到听不见哒哒哒的马蹄声，千世在那里没能动一下。
　　------大事，出大事了。
　　“那些人都是仰仗着丈夫的。”她低声自语，“丈夫也很清楚那些人依赖自己的事，得赶快告诉他。”
　　她通过走廊来到丈夫的寝室前，但在那里突然停下了脚步。在她眼里浮现出几十个那么多的人，激烈砍杀的场景。闪闪发光的刀刃，刺耳的叫喊声，还有，浑身是血倒下的身影，……那人群中丈夫也在，五大主税介苍白扭曲的脸朝向这边看来。不，那不是丈夫，是一张消瘦满是皱纹老太婆的脸，就是刚才出现在镜子里（自己以为是这样）那张老太婆的脸。千世因为太过恐怖而想要呕吐，就像为了从那呕吐感逃跑，她没进去寝室跑回了自己的起居室。
　　------那老太婆的脸应该是什么预兆，确实，以前也有过这样的事。
　　千世坐着看向镜子。那里照出了自己灰白干燥，因为恐惧而扭曲的脸。能看得出失去了血色的嘴唇正在微微颤抖。她咬住嘴唇，然后伸出舌头舔湿了一下。
　　“不，不是这样的。”千世摇着头对镜子里的自己说，“绝非如此，自己也是武士的妻子，并非害怕丈夫身负危险，我也不是那么没有觉悟的女人，只是，总觉得现在马上喊醒他不妥，得认真考虑什么重要的大事。”
　　深松伴六来通知的是重大的事件。
　　他是“终于和徒士组打起来了”这么说的。那意味着近卫马队和徒士组之间要决斗了。徒士组和近卫马队，在数年前就有了争执，一直被大家认为总有一天会发生冲突。千世嫁过来这五大家已有一年多，但在她还在自己江木家时就曾听说过这个传言。但也有人认为“这种事不太可能会发生。”实际上娘家的兄长江木重三郎就是这么认为的。
　　------这传言传得这么广，受制于这传言，实际上反而更难以发生了。
　　兄长曾这么说过。但是，这终于将成为现实。丈夫五大主税介是被称为隈江流的刀法高手，是藩国武馆“精明馆”的教官。如果和徒士组决斗的话，他将作为近卫马队的核心，必定将冲在最前，……千世打了个寒战。
　　“不，不是因为害怕这事。”她颤抖着自语，“确实丈夫被砍伤，说不定会被杀死，是可怕的事情，但不止这些，有更重要的事，还有其它更可怕的事，确实好像是有的，比如，……比如，------比如这冲突是私斗。”
　　千世好像被吓到，她盖上了镜子。
　　“私斗，------对，是这个事情。”
　　她眼中射出坚强的目光。虽然脸色还没有恢复过来，但已经不再僵硬，恐惧也好像已经离去。
　　“不能让丈夫去”千世自言自语说，“私斗是不符合武士之道的，让丈夫去那种地方，不是一个武士的妻子应该做的事，我不能让自己的丈夫作有违武士道的事情。”
　　千世起身走去了玄关。然后对岩间勇作，“深松伴六来过的事不许说与其他人知道。”这么关照。这么说着，千世第一次有了自己真正成为了五大家主妇的感觉，有了坚强，安稳的感觉。
　　------我阻止了丈夫作下违法之事。
　　这个自我感觉，给了她力量和自信。千世的脸变得开朗起来。
　　当时报的钟声响过六点，不久主税介便起来了。千世作好洗脸的准备等着他，从只穿着睡衣出来的丈夫身上传来了一股浓密的体味。
　　“你的妆太浓了，”主税介说，“还是再淡些的淡妆好。”
　　千世“是”回答说着，将房阳枝【注2：房阳枝】和一碟盐递了过去。这时丈夫的身子又传来浓浓的体味，千世脸红了一下。那刺鼻浓密的体味让她记起了自己身上还残留着的真切记忆。千世红着脸，装出毫不在意的样子抬头向丈夫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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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徒士组=在主公队列前端开道的步兵亲卫队。
注2：房阳枝=柳枝切割成筷子大小，前端碾压成絮状，古时的牙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