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周五郎中短篇小说集》山本周五郎

233、加代（一）

　　------这次一定。
　　加代从坐凳上站起身来。她全身的血液一下子都涌上了脑袋，一双腿战战兢兢颤抖不已。脚步声笔直向这边靠近。一声掀起竹帘的响声，从门口静静地走进而来，果然是她等待的弥次郎。加代仿佛全身都开始燃烧，口干舌燥，她没能马上说话。弥次郎也在沉默。……屋外是满天星空，有着些许星光，但被竹帘围上的小屋子里却有些阴暗。
　　“您能过来真是太好了。”
　　加代终于开口说话。弥次郎微微动摇，和平时一样，他弱弱地，生硬的口气含糊其辞。
　　“马上就得回公馆……”
　　“哎，我明白。”加代局促不安地点头。
　　“公务很忙，”
　　“我明白，所以我，”加代不等男人把话说完，急忙从一袖口中掏出一个小包，“我，带来了这个。”
　　“……这是什么？”
　　“护身符，是护身符，我想让您去了战场后贴身带上它。”
　　“……不，我可能，……我可能不用去战场……”
　　弥次郎看上去十分狼狈，他摇着手吱吱吾吾。那就象小孩子想从可怕的东西逃跑一般的动作，加代对男人的心中所想知道得十分清楚。
　　男人在害怕去上战场。男人是一名足轻【注1：足轻】，从父亲那一代起就是细川家族的足轻，十四岁时失去了母亲，第二年父亲也去世，本来就是怯懦，内向的性格，成了孤儿后变得更加厉害，没有朋友，总是一人躲避在角落里。加代也是一名孤儿。所以很早就开始在伯母开的茶馆里工作，茶馆是在木挽町的采女跑马场边上，对面就是细川越中太守的中公馆【注2：中公馆】。……细川家族的重臣们常常去跑马场骑马训练，弥次郎也在那些伴随而来的足轻们之中。
　　他总是和足轻伙伴们离得远远的，抱着胳膊静静地眺望着跑马场。
　　看他的样子实在太寂寞，终于有一天加代端着一杯茶给他送去。就是这样，两人渐渐地互相开始有了了解。有时是加代端着茶过去跑马场，偶尔弥次郎也会来一下茶馆。两人都不怎么会说话，但是“孤儿”的共同点紧密地将两人相连在一起。
　　------他怯懦的表现，是因为总是一个人待着的缘故，他的心是那么纯粹，他的模样也一点都不像普通的足轻，十分端正，容貌也极帅，加代心中常常这么想。------只要有个好运，一定能凭借他自身的能力出人头地。
　　正在此时发生了岛原【暴】乱，起先，幕府让板仓内膳正重昌作为主将，石谷十藏贞清为副将前去讨伐，但是，暴徒们的抵抗意想不到的顽强，讨伐军难以攻下城堡，因此继续增派了松平伊豆太守信網和户田左门氏铁，年后在宽永十五年正月里，再次下令，让细川越中太守忠利，有马玄蕃藩主，立花飞騨太守，小笠原，锅岛，黑田等等，几乎全九州岛的诸侯全部都去参加讨伐。------他的武运到来了。
　　加代就像自己的事一般高兴不已，但是弥次郎却十分困惑。说是困惑更不如说是恐惧。不难看出在他心中如果可以还是很不愿意前去战场的。就是现在，“我可能不用去战场。”还在这么说，这也让他的心中所想十分明确地显露而出。
　　“不，不，您一定能上战场，因为”加代猛地摇头，“现在正是您飞黄腾达，建功立业的好时机啊。”
　　“但是，加代，”
　　“您又会说，自己不是那样的勇士，那是当然的，谁也不会一开始就是英雄豪杰，特别是初上战场这种事，听说谁都难免会感到胆怯，……印东大人，这里面的护身符可是镰仓八幡宫的，有许多人求来带在身上前往战场，真的能避开弓箭枪弹，获取优异的功绩，只要将这护身符贴身带上，在战场上绝不会受伤，请您勇敢出征，尽全力奋斗。”
　　“……明白了，那我就多谢收下了。”
　　“这可是镰仓八幡宫的护身符啊。”
　　加代眼中闪过妖艳的光芒，那话语中，也饱含着火一般的热情。那不是十八岁姑娘的东西，那是作为姐姐鼓励弟弟，作为母亲让自己的孩子奋起隐晦的爱情。弥次郎什么也没能说。------自己应该不用出征。心中这么想着，他从加代手中接过护身符的小包。事实上这时，细川越中太守已经辞退了出征岛原的幕府命令，尽管是幕府将军家光下达的直接命令，越中太守还是“承受不了”回复拒绝了。
　　“一定得建功获取功名啊。”加代像在祝祷一般说道。“您是千人中难得一见有才华的人，加代很清楚，请千万别忘了身上带着这件护身符，我也和这护身符一起在保护着您。”
　　这么说着，她终于难以压制住喷涌而上的激情，加代摇晃着贴近过来。被姑娘浓厚甜美的气息逼近，弥次郎感觉到难以呼吸。
　　“我等着您的好消息。”
　　投入了全身心，这一心一意的爱情，这时在弥次郎的心中，会刻下怎样深刻的印象呢。
　　越中太守忠利接到多次传来的幕府命令，终于下了出征的决心。在正月十二日，他带上军团从江户出发。（大部队自然是在熊本）就在出发的前一天，在繁忙的准备工作中弥次郎抽出时间，为了再和加代见面东奔西跑。茶馆已经关门，根据以前听说过，她家住在新钱座后面的记忆，弥次郎在那附近询问走遍了这一带，------他只想再见一面，只想道一声谢后再出发。大家都有自己的亲戚朋友送行，而会给弥次郎送行的只有加代一个人，赠与自己武运长久的护身符，也只有加代一个人，没打算再活着回来的他只是想，能够再见加代一面，想交代一句离别的话语。但是最终都没能再见面。那时加代，也正在采女之原那里，和他同样，正在追寻弥次郎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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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1：足轻=武士身份中地位最低的步兵。
注2：中公馆=主人居住在上公馆，中，下公馆为备用，有家臣居住管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