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71、绿洲

　　远处传来一声猫叫，沈篱无言地晃了晃酒壶，壶中已经空了。

　　“虽然我不知道你跟我说这些是为什么，也懒得去猜，不过，”楼望白道，“至少最表面来看，你是劝说我不要去送死，谢谢。”

　　沈篱摇摇酒杯，道：“这种比较肉麻的话能不能提早点说，我现在都不能用倒酒喝酒来缓解我的尴尬。”

　　楼望白笑道：“那不说了。”

　　“你另一个徒弟叫什么来着？在你昏迷时来看过你几次，后来听我说你已无大碍，便跟着华山的人走了，说是你嘱咐他不要暴露身份，又跪下来求我，如果你一定要去点春湖，要么帮你，要么拦着你不要去。”

　　“阿楠真老实，你答应了？”

　　“我没说话，也没答应。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我一个人孤单久了，忽然就很想知道，这种一心一意，只想着要另一个人平安快乐的，是什么感觉？也可能因为你是我的病人，我竟然有点不想看你死了。”

　　楼望白安静了一会儿，道：“没关系的，我只是要去点春湖找囝囝，跟其他的，都没有关系。”

　　东方已经微微发白，模糊的晨光撒向大地，楼望白的眼睛清澄而透彻，他信念坚定，仿佛永不会动摇。

　　沈篱在这一瞬间忽然便明白了他的想法——他只是要做自己想做的事，从不会去想结局如何。这样的人可能终其一生，都从未违背过自己的心意。

　　“也幸好你不知从哪学来的要坚守侠义道，不然你铁了心要当邪魔外道，可也没人能拦得住你。不过……”沈篱自嘲地笑了一下：“真好啊……我活到现在，仿佛都未曾知道过自己要做什么……”

　　等大金主赵三公子醒来，两人均未提他一口就倒的事。又过了数日，沈篱不知从哪个店家那里买了三匹骆驼，又准备了一堆食水，准备带他们进入沙漠。

　　沙漠中昼夜温度相差极大，又四面黄沙漫漫极易遗失方向，在沙漠中行走，骆驼比马匹合适。楼望白头一次见到这样的动物，拍了拍骆驼的驼峰，又捏了好几下，惊奇道：“居然是长在身上的。”

　　沈篱笑道：“这里面就储存着它们平时吃下去的食物和水，帮助它们在沙漠中耐住饥渴。”

　　楼望白骑上了骆驼才想起把小毒物落下了，又赶忙回去拿。没有萧简在身旁，小毒物萎靡不振了不少，叫也不常叫了，却还牢牢记得萧简教过它不得碰触楼望白的规矩，只晚上出来啄食点虫鼠，安静又懂事。

　　赵三看了骆驼许久，犹豫了一下，仍是跨了上去。沈篱道：“赵三公子是怕我把你们带迷路了有去无回么？”

　　赵三不语，他心中确实是这么想。他和楼望白对沙漠中的情况毫不了解，沈篱想怎么走就怎么走，若这人心存歹意，只怕他们被坑死了也不知道是怎么死的。只是事到如今，多说也无益，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三人在沈篱的引领下缓慢前行，沙漠日间极热，烤得人几乎都干了，晚上又极冷，若非有骆驼依偎在一起，只怕得活生生冻死。除了小毒物时常在沙子里神奇地啄出几条虫外，剩余活物都只能靠粗劣的干粮果腹。沈篱两人都担心楼望白重伤初愈会撑不住，但他却硬生生捱下来了，脸色难免有些憔悴，一双眼睛却越发明亮。

　　七日之后，沈篱往前遥遥一指，道：“到了。”

　　他所指的地方，远远望去便是一片巨大的，环绕着无边无际平滑如镜的湖水的绿洲。这一眼望不到头的绿色和湖水，便如一块奇异的宝石镶嵌在荒芜的沙漠之中，奇诡而孤独。

　　楼望白道拎着小毒物下了骆驼：“这就是点春湖？”

　　沈篱点头道：“沙漠中的一点春，点春湖便得名于此。”

　　楼望白道：“这么……大的吗。”他还以为点春湖就小小的一个小水塘。

　　沈篱失笑，道：“点春湖教众世代居住于此，自然也会通婚繁衍。这片绿洲乍看之下其实与沙漠中的城镇无甚区别，里面也有不少过着寻常生活的人，要从这里进入点春湖的内里，老实说，也不是很容易。”

　　三人牵着骆驼进入绿洲，绿洲中还真是如同普通城镇一般，人们的服饰也较为平常朴素，有三三两两的女子在湖畔浣衣，也有年轻的母亲在水边给小女儿洗发，再走一段路，还有一个类似集市的地方，一个个小摊位连绵不绝地摆开去，蔬果肉食，布匹纸墨应有尽有，并不使用银钱，只是用差不多价值的物品交换。远处农田中还有人在耕作，围出来的水渠内跳跃着数条银鳞的鱼儿。

　　若不是早就知道这是何处，任何人误入此地，都只当这是个世外桃源。

　　楼望白看着农田中的人，见到一个粗壮少年走上田埂，到一旁的水井里打水，眼睛不由得定住，小毒物也适时地“啾啾”了两声。

　　沈篱道：“怎么了？”

　　“没什么。”楼望白随口答了一声。他原本对“点春湖”充满敌意，怀着极大的戒备和战意来到此处，如今却无论眼神还是表情都不自禁地柔和了起来。

　　萧简在白若岛时，对这种封闭的，几乎不与外界相通，自给自足的生活十分适应，原来是因为在这片绿洲中，人们过的也是这样的生活。不管点春湖如何诡秘邪恶，这里到底也是萧简生活过的地方，仿佛点点处处都可能留有他的痕迹。

　　沈篱道：“我们先找个地方住下，点春湖的暗门，要到每月十五才开。”

　　此时离月中尚有好几日，楼望白疑道：“一个月只开一次？”

　　沈篱道：“是的，而且一路辛苦，你也需要休息了，不是么？”

　　楼望白微微松开握紧的手掌。赵三冷冷道：“你最好没有在玩什么花样。”

　　沈篱无所谓道：“反正你信也好不信也好，都得等到十五。三公子，我要玩花样早就玩了，不用等到今日。我虽然已经没什么武功，但凭我的本事，要毒倒你们自己先走，也并不是很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