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67、联手

　　吴不灵坐在药炉旁边，另一边的鸟笼里关着一只羽毛纯黑的鸟，时不时“啾啾”两声。吴不灵头一点一点，似乎被温暖的药气煨得打瞌睡，不久后被一个又急又重的开门声惊醒，抬起头来，吴青幸抱着一个布包进来，气喘吁吁道：“师父，我回来了。”

　　吴不灵“嗯”一声点点头，示意他看着药炉，自己接过他手中的布包，展开，上面插着形形色色的刀片与银针，在烛火下熠熠生光。

　　吴青幸怎么看怎么觉得有点不靠谱，忍不住打了个寒噤，道：“师父，行不行啊。”

　　吴不灵叹气道：“不知道。这套东西我有几十年没用过了，而且我一直醉心于药理，当年这个我就不太会使。但是他内脏有淤血，已不是药石能奏效，可是吧，真要动刀，我却也说不准……”说不准真的用到这套刀针的话，是能救人一命还是更早地送人归西。

　　楼望白自被严少英带走后，已昏迷了三日，期间从未清醒，就连心跳都已微弱到几乎感知不到。

　　吴青幸虽然与他不过数面之缘，却也忍不住心下恻然，道：“他徒弟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不灵捻了一会儿胡须，微微出神，道：“按照当日在场之人的描述，问题应该出在突然出现的那股异香之上。那股异香既然对普通人来说并无影响，有可能本就是冲着那一个人去的。”

　　萧简仗着自己百毒不侵不加提防，却不料正是因此着了道。

　　吴不灵提起一把细小的银刀，放在掌中细细端详，不久屋顶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死马当活马医罢了，光看能看出什么来？”

　　三日来，这位赵三公子便这么一直守在屋顶上，既不进屋，也不离开。吴不灵从第一次听到他声音从屋顶传来的吓一跳，到如今已经见怪不怪，叹息道：“只怕真的医成死马。楼岛主有天生的心病，心跳本就比常人更缓，如今又内脏出血，我要多想想怎么下刀。”

　　赵三沉默了许久，缓缓道：“他还能活么。”

　　吴不灵也沉默，道：“青幸，用酒。”

　　吴青幸一凛。银刀银针在使用之前须用烈酒烹煮，师父如此交代，便是真的要动手了。他依言去取烈酒，刚打开门，却见门外站着两个人，一人白衣乌发，浑身的气质却像个和尚；另一人锦衣华服，容貌浓丽双眼却清澄。这两人一人素雅到了极致，一人妖艳到了极致，就这么站在一起，显得诡异又惊艳。

　　吴青幸一时张口结舌，忘了自己要说什么，却见那“和尚”温和一笑，道：“吴檀越，我是云若寺门下弟子，名叫谢幸。”

　　吴青幸心想咱俩名字倒是有点渊源，但是你来这里做什么，尚未问出口，旁边那锦衣人笑得妖冶，抬起了手中拎着的一物，道：“我来帮忙。”这锦衣人自然就是点春湖的“鬼医”沈篱。

　　屋内已飘满烈酒煮沸的熏人酒气，吴不灵半耷着眼皮，道：“沈家人？”

　　沈篱笑道：“老先生认出我来了，多谢。”吴不灵知道他的意思是谢自己没揭露他的身份，摇了摇头，道：“你怎会来此……”

　　“唔。”沈篱道，“当世名医，我专擅刀针的开胸探心之术，老先生专擅药理，只怕全天下也只有你我联手，才有希望保他一命。”他望了望楼望白，笑道，“我欠了一个人情，想赶紧还完了一身轻松。”

　　“师父，我会乖的，一辈子服侍你，永远听你的话！”

　　“你拜师时便说过永远听我的话，如今已经有了第一次，没必要说什么以后了。”

　　“嗯是什么意思？”

　　“严盟主，他不愿意。”

　　“师……师……师父……”

　　楼望白艰难地吐出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都睁不开眼睛。身边之人似乎发现了他已经醒了，笑道：“好了，醒了，而且看起来也没有变傻，应该是成功了。”

　　楼望白听着这个声音十分耳熟，脑中却像浆糊一般无法思考，怎么都想不起这是谁，挣扎着自喉头挤出一个极为嘶哑的字：“囝……”

　　沈篱摇头道：“别囝了，都不知道还能不能……”他没能再说下去，谢幸重重地拍了他一下。

　　然而楼望白如今与外界唯一的联系便是听觉，耳朵再灵敏不过，还僵着的手指细微地动了一下，焦急道：“萧……”

　　沈篱叹了口气，道：“应该是被陆温雪带回点春湖了，人多半没事。”只是心智已失，以后也不一定能认得你了。

　　楼望白稍稍心安，情绪稍复，身体的感觉也慢慢回来，浑身上下仿佛散了架，胸腹之间似有一团烈火在灼烧，心脏又重又沉，每一跳都不知道将要掉落到哪里去。

　　沈篱道：“刚醒过来不宜费神，再睡会罢。”取来银针随手一刺，楼望白重又沉沉睡去。

　　吴不灵上前搭了一下脉搏，一直吊着的一口气总算松了下来：“命应该是救回来了，另要好好调养，只不知武功还能恢复几成。”

　　沈篱莞尔：“调养药物的事，我与老先生相比望尘莫及，以后就交给你了，我该走了。”

　　吴不灵一怔，随即道：“最好是等他好一些，带他一起走。”

　　他没有说得很清楚，但沈篱是个聪明人，本就不用说得太清楚。严少英将楼望白带走已是用严家的声名向所有武林正道施压，明晃晃地就是在说：我就是要带他走护着他，你们不许寻仇。但等到楼望白痊愈，必然还要面对许多人的责难，严少英一人的力量无法平息众怒，最起码，楼望白一时之间是不可能离开昆仑山了。

　　因此最好是等他能起身了，由点春湖鬼医想办法带走。

　　沈篱道：“那怎么行，我进来已经冒着生命危险了，再带一个人走我还要不要混了，我好歹也是教中……湖里……有身份的人呢。”

　　吴不灵：“……”

　　“而且，大多数人只能共患难不能共富贵，你看之前患难时这位云若寺的‘高僧’对我多好，如今连睬都不睬我了。”沈篱说着还故意看了谢幸一眼，“是罢，这位大师？”

　　谢幸如往常一样平静地笑了一下：“我没有不睬你。”

　　“罢了。”沈篱站起身道，“我走啦。”

　　谢幸点头道：“一路顺风。”

　　“你走你的。”屋顶上又传来那个冷冰冰的声音，“我会带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