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6、王八

　　萧简能清晰感觉到屈楠的愧疚，整个吃早饭的过程屈楠都吃几口就讪讪地看他一眼，好不容易吃完，收拾了碗筷，端起那盆已经被萧简吃得只剩一半的煮地瓜，眼看是要去喂猪。

　　萧简左右看看，只见楼望白什么都不打算说的样子便起身要走，连忙跟在他身后，才走了两步，便被屈楠拉住：“师父要睡回笼觉，不要吵他。”

　　“……”萧简看了看天色，刚刚吃完早饭，神一样的回笼觉。

　　屈楠道：“你和我一起去喂猪吧。”

　　……行吧。

　　到了喂猪的地方，萧简才知道这位师兄可能真的是万能的。他之前深深怀疑这样一个独立于世外的荒岛上能有什么吃的，楼望白那些瓜子花生多半也是从岛外带来的，现在看来，可能还真的是……屈楠自己产的。他活生生开垦出了几片田地，种着各种庄稼，围出了猪圈牛栏鸡窝，最神奇的是居然还有几棵不知名的果树。

　　猪也就四头，可是今天的粗粮地瓜被萧简吃了大半，于是屈楠从猪圈旁多舀了几勺青糠拌进去，然后倒进石槽，猪们立刻呶呶叫着上来吃食。

　　萧简一脸惨不忍睹的表情，眼睁睁看着屈楠喂完了猪，去一旁扛了锄头，进田里去锄草。萧简简直无语问苍天，请问白若岛一脉是培养农夫的吗！屈楠一边锄草松土一边还不忘说：“师弟你不要站在那，那里容易有虫子爬进裤管里。”

　　萧简只好跟着他一起下地，看着他不断挥舞锄头，时不时把杂草扔上田埂，最后收拾了掉落的菜叶和稗子，拿去鸡窝里喂鸡，顺便拿走了刚产下来不久还带着温度的鸡蛋。

　　萧简这种不到迫不得已不想说话的人都忍不住被逼出了话：“……你平时就干这些吗？”

　　屈楠习惯了他的安静，没听他说过几句话，被他这么冷不丁一问倒是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道：“对啊，这些东西不照顾就长不好了。”

　　萧简忍不住要翻白眼，道：“不是，我是说，你不练武的吗？”

　　“哦哦。”屈楠明白了，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练的，下午练一会儿，师父说用来强身健体就行了，反正横竖住在岛上，也不用跟人打架。”过了一会儿他似乎觉得说得不太到位，又补充道，“练武挺好的，锄草扛食盆都轻松些。”

　　萧简已经不想搭腔了，屈楠自顾自道：“师父身体不太好，不能累着，就只能我多做点了。”

　　萧简思考了一下屈楠有没有别的师父，觉得这个可能性极低，可是想想楼望白那个样子身体不太好的可能性更是极极低，忍不住道：“他只是为了不干活吧！”

　　屈楠惊异地看着他：“什么？师父确实是不能干活，他一累着痼疾就容易复发，所以这次出去，其实师父一个人就够了，我在除魔一事上也帮不上什么忙，是我非要跟着去的，我得照顾他啊。”

　　萧简看着这个老实到几乎可以称之为傻的人，仿佛在看一个怪胎。屈楠把新摘来的瓜果洗干净放进篮子，道：“回去啦，准备煮饭。”

　　“等等。”萧简开口道，“师父什么时候醒，我要问他重要的事。”

　　屈楠道：“要到快吃饭才醒。”他回身看着萧简，疑惑了一下，提醒道，“你要问什么，最好别问太复杂的，师父懒得说，而且他的身体也不宜费太多神……”

　　萧简又翻了个白眼，只有你会相信他多说几句话就会费神好吗！嘴上还是尽量心平气和地道：“我想问我爹的事。”

　　“啊。”屈楠眨巴了一下眼睛，“我知道啊。”

　　“……”萧简绝倒，好半天才爬起来，道，“你一直知道？”

　　屈楠被他忽然咬牙切齿的表情吓着了，不禁连连后退了几步：“知、知道啊。”

　　萧简咬牙道：“所以我不必非要拜他为师才能问他，问你也是一样的？”

　　屈楠把装着瓜果鸡蛋的篮子放到一边地上去，以免被萧简一激动打了，道：“算、算是吧。”

　　萧简终于意识到楼望白从说要他做选择开始到最后收他为徒的整个过程里就没几句实话，他一开始就没想着要把他丢去喂鳄鱼，也没有要他拜师之后才能问清楚父亲之事的意思——他纯粹就是懒得说，以及想耍着自己多说几句话。

　　他花了很大力气才勉强安抚好自己快要生烟的七窍，尽量乖巧地说：“师兄，你告诉我吧。”

　　屈楠又挠了挠头，有点为难，萧简便又叫了一句“师兄”。这是萧简头一次主动叫他，从未有过师兄弟的老实人屈楠感受到了一点奇异的温情，认真想了想，道：“其实不算太复杂，萧鸿师伯十几年前出外游历，机缘巧合喜欢上了大漠点春湖的圣女……嗯，点春湖大概就是中原武林所称的魔教，他们的圣女也是个邪门的女子……后来跟着圣女离开了白若岛。”

　　萧简心头一突，知道这个所谓的“圣女”很有可能是自己的母亲。屈楠观察着他的表情，生怕他在涉及亲生父亲的事情上情绪太过激动，确定暂时没事才继续道：“大概在我十岁的时候萧鸿师伯忽然回了一趟白若岛，同师父说，他入了魔道，但不想成为杀人无算的魔头，只是尚有心愿未了，不能离开点春湖。若是他当真有失去神志见人就杀的那一天，求师父亲手杀他。”

　　萧简沉默不语。他隐隐觉得屈楠说的有哪里不对，却又不知道是哪里不对。屈楠说的话似乎合情合理，跟他的所见所闻也都对得上，可是就是有哪里不对。

　　屈楠继续道：“所以接到中原武林盟的传书，说白若岛弟子萧鸿已是个手染鲜血危害武林的大魔头时，师父决定出岛去亲手除魔。”

　　萧简低着头，屈楠看不到他的表情，以为他一时难以接受，却也想不出什么特别好的安慰之语，最后只得道：“师弟，你不要伤心……也不要责怪师父，这是师父当年就与萧师伯约好的。师伯最后变成那个样子，去了可能也是一种解脱。”说着伸手去拍萧简的肩膀。萧简避开他的手，摇了摇头，问：“我娘呢？”

　　屈楠道：“我不知道。”他见萧简的眼睛里露出询问之意，连忙道，“真的不知道，而且这事……可能师父也不知道。萧鸿师伯虽然是跟着圣女走的，但是回来的那次是独自回来的，根本没有提圣女怎么样了，也没有提到他已经有了妻儿。”

　　萧简“嗯”了一声，垂下眼睛，又不肯再说话了。屈楠见他安静了，情绪看起来也还算稳定，便回头捡起了篮子，道：“师弟跟我来，帮我看个火吧。”

　　萧简听话地跟他过去，被他教着用火折子引燃草把，再用草把引燃木柴，然后用火钳拨空木柴的下方，让火燃得更旺一些。屈楠往一边锅里放好了米和水，又往另一个锅里倒了点菜籽油，一本正经地炒起菜来。萧简百无聊赖地听着炒菜时噼里啪啦的声音，不多时屈楠盛出了一盘豆苗炒蛋，侧耳听了听，皱眉道：“声音不太对。”

　　萧简查看了一下火膛，火烧得挺好的，没什么不对，正想勉强开口问一问，屈楠道：“都炒好第一个菜了，按照往常师父该起了。”

　　“……”萧简又忍不住快翻白眼了。

　　谁料屈楠还很认真，绕到火膛边来跟他说：“师弟，你去瞧瞧师父，别是这几天连轴转累着了。”

　　……行吧。萧简不太情愿地站起来，屈楠看他一脸的不信，急道：“师父真的不能累……他、他从小就身体不好，师祖怕他夭折，才给他取的这个名字，叫楼望白，意思是老王八！”

　　“噗。”萧简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数天以来第一次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