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43、人蛊

　　积雪中渐渐现出了人行的痕迹，不久之后两块青黑色的巨石立于雪路两旁，再往前便是昆仑派的正殿，供奉的乃是西王母，两块青黑色巨石即是侍奉西王母的青鸟所化，名为青鸟岩。

　　一个少年安安静静地站在青鸟岩旁，身形单薄，被巨岩衬得更加瘦小。萧简与楼望白已经走到近前，他却仍然没有抬头。

　　他正全神贯注地盯着面前地上拱起的一小团雪，仿佛那里要开出一朵花来。

　　萧简端详了一会儿，觉得这孩子有点面熟。

　　然而楼望白的方式一向简单粗暴，缓缓说道：“白若岛师徒，前来拜会。”他声音不大，却以一口至纯真气送出，就算陆温雪躲在正殿的地底，都一定不会听不到的。

　　少年似乎此时才感觉到有人来了，抬起眼睛看了看他们，停在萧简脸上。他歪了歪头，五官平淡毫无特色的脸上有了一点少年人的懵懂，有些难以置信地道：“时辰哥哥？”

　　“……”萧简脚一滑。

　　“……小胖子，你怎么减的肥？”

　　难怪他总觉得这少年面熟，这就是被他在摇篮里从小摇到大，黄叔家的胖儿子。小胖子名叫黄竹雨，人如其名的珠圆玉润，一直长到五六岁还是胖得像球一样，远远地走来仿佛在地上滚，因为萧简看看天就能报出时辰，因为被他叫做“时辰哥哥”。

　　也难怪他认不出。小胖子起码瘦了一大……两大圈，整个人都似脱了个壳。

　　已经完全不胖的小胖子说：“……慢慢就这样了。”他还未意识到萧简来这里是做什么，问道：“时辰哥，你这几年去哪里了？尊主一直在找你。”

　　萧简心想他当然要找我，可惜我完全不想见他，便刻意不答，道：“你在这里做什么？”

　　黄竹雨答：“我奉尊主之命看守这里。”

　　萧简微一怔愣，看似不经意地握住了黄竹雨的手，轻轻按了按他的脉搏。少年的手细瘦得仿佛一折就断，脉搏细弱，时断时续，仿佛已经是个死人，却又每每能诡异地继续跳动起来。萧简对医术已颇有心得，自己又深知点春湖的手段，一探之下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下手指微微发颤，脸色青白，大吼道：“陆温雪——！！”

　　他声音虽大，但从未练武，真气不纯，这句话远没有楼望白刚才那句传得远。倒是就在他身旁的黄竹雨吓了一跳，疑惑道：“时辰哥哥，你做什么？”

　　萧简握住他的手，声音都有些发抖，努力温和道：“他拿你试毒，换血，练蛊，是不是？”他父亲萧鸿早就死了，他随着楼望白远走海岛，他那个娘亲行踪飘忽根本不会常回点春湖。点春湖要再有一个人蛊，就只有再炼。

　　可是他没有想过陆温雪会向黄竹雨下手。黄竹雨和他不一样，他的鸩血是从娘胎里带出来的，可以说是天生天养，但黄竹雨原本只是个普通孩子。一个普通孩子要被炼制成人蛊，便得饮鸩毒，换血，遭万种毒虫啮咬。

　　黄竹雨比他还小上两三岁，如今脉息已成，这种被炼制的日子，他起码已经过了五年。陆温雪竟对这么小的孩子下手！

　　黄竹雨沉默了一下，随后道：“是我自己愿意的。”

　　萧简哑然。他一向聪明，如今却几乎找不到话说，半晌后才道：“你是不是忘了，你小时候，他杀了你哥哥……”

　　黄竹雨又沉默一下，道：“哥哥不是他杀的，是我杀的。”

　　萧简跳脚道：“他逼你杀的！他逼一个十岁的小孩子杀人！”

　　黄竹雨道：“尊主的命令永远是对的。”

　　萧简哑口无言，四下安静了许久，黄竹雨忽然道：“你让开些，不要踩到它。”

　　萧简低头看去，黄竹雨指的就是他一直在看着那团拱起的雪。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这团雪似乎比刚才拱得更高了一些。

　　空中传来一声尖利的鸟鸣，萧简抬头，两只紫黑色的大鸟掠过灰白色的苍穹，停在青鸟岩上，赤红的双眼看向他。

　　正是小毒物的父母。

　　陆温雪的声音轻轻传来：“既然来了，就别走了，这么多年真是好不容易才回来了，简儿。”

　　萧简抬头望去，楼望白反手拔剑，转瞬间已将惊鸿握于掌中。

　　陆温雪站在正殿门前的白玉台阶上，妖异的脸在白雪玉阶的映衬下更似玉般莹润，声音永远都是这样温和。

　　他柔声道：“如果我是你们的话，现在最好就站着不要动。楼岛主，你说呢？”

　　楼望白顿了一下，点点头。两只鸩鸟在左右环伺，面前站着一个唯陆温雪之命是从，周身剧毒的活蛊少年，他的剑再快，都没有十足的把握可以不粘上一星半点的毒物。

　　陆温雪温柔地一笑：“我最喜欢交流起来特别方便的人，可以省很多口舌。”

　　楼望白无所谓道：“也没什么，我走这一趟只是想看看魔教到底在打什么主意，驻扎在这里这么久，尊主都到了，赢面这么大，居然都不直接攻上无我峰把那群正道灭了走人。”

　　陆温雪笑着斥道：“别魔教魔教的叫，我们名字很好听的，叫点春湖。你很想我灭了那帮人吗？”漆黑的眼珠转了转，“如果是楼岛主的要求，我也不是不能考虑的。”

　　“也不是。”楼望白叹气道，“我只是想快点打完回家睡觉。在这里我晚上都没时间睡，要不是这个来找我，就是那个来吵我，很难的。”

　　萧简：“……”

　　陆温雪侧过头看着他，觉得他很好玩一般，道：“也可以不用打啊。”

　　萧简来不及阻止，楼望白已经问出了口：“什么办法？”

　　“简儿本就是我们的人，你既然是他师父，自然也是自己人了，不如和我们一道罢。”

　　楼望白思索了一下，道：“有道理。”

　　陆温雪干脆在白玉台阶上坐了下来，笑道：“难得楼岛主如此通情达理……”

　　“那我们和你们可以一起收拾包袱回点春湖了吗？”

　　陆温雪的笑声戛然而止。

　　静默了一瞬之后，萧简“噗嗤”一声笑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