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29、白氏

　　事实上昆仑剑派所处的位置已经算是西域，很难界定为中原门派了。但如今点春湖野心已昭然若揭，且第一个下手的就是昆仑剑派，导致其作为一个历史悠久的名门正派，只得与中原武林同仇敌忾，暂时算作一家。

　　楼望白所说的雁子洲所在之处也已在中原的边陲，与昆仑山相距不远，因此吴青幸说是同路。

　　货船靠岸之后，再改换车马到边陲小镇，楼望白师徒前往雁子洲，而吴青幸则要上昆仑山。

　　吴青幸仍是相当担忧，一路上都没有放弃劝说几人不要再去雁子洲，此时更是险些露出了不如大家一道上昆仑山的意思。师徒三人之中，只有屈楠忍不住觉得过意不去，见师父临别之际仍是一言不发，忍不住稍稍扯了扯楼望白的袖子。

　　楼望白似乎会意，向吴青幸一抱拳：“就此别过，字据我先收着了，你自己记得啊。”

　　“……”

　　吴青幸原先要出口的劝解之言被冲得一干二净，艰难道：“别、别过。”

　　楼望白想了想，从袖管里掏了半天掏出一片破旧的衣角，递给吴青幸道：“这个给你师父吧，他看了自然知道的。若是他愿意还我一个药方，我可以将贝叶赠与他。”

　　吴青幸一愣接过，那衣角上写的就是一张药方，他亦懂得医术，这药方用以治疗心血不足之症，开得还是挺高明的，但与师父相比尚有不足……为何师父看了以后要还一个药方？

　　楼望白见他一脸迟疑之色，道：“你师父叫吴不灵……是么？”

　　吴青幸更是愣住，结结巴巴道：“你、你怎么知道？”

　　楼望白点点头，道：“有缘再会。”带着屈楠与萧简径自走了。萧简也甚是好奇，憋了一会儿还是忍不住问道：“吴不灵是谁？”

　　楼望白言简意赅道：“一个传说中的江湖神医。”

　　梅不准和吴不灵，这两个听着就很好笑的名字，乃是极负盛名的神相与神医。师兄弟出于同一门下，梅不准精于相术，也略通晓医术，只是医术的造诣远远不及师弟，吴不灵则专攻医术，对相术是否有所涉猎……楼望白未见过其人，梅不准临终前也没有详细提及，就不好说了。他自少年时在白龟尾遇到避世的梅不准，蒙他一剂贝叶药方调理多年，期间梅不准最常说的就是“我的医术只能至此，除非你能遇到我师弟”，但若要让他透露吴不灵身在何处，如何寻找，他却又是偏偏不肯说的。

　　楼望白也没想到梅不准所谓的“你的生机在中原”如此之灵验，刚出白若岛便遇到了吴不灵门下弟子。不过这么多话他到底是懒得说，只这样模棱两可地说一句“神医”，乃是为了堵萧简的嘴。

　　果然少年气鼓鼓地道：“我熟读医书，也是神医，这是哪里的蒙古大夫，敢出来跟我比吗？”不再追问吴不灵究竟是什么人的事了。

　　又行得一日，天色将黑时，师徒三人终于来到一间独门独院的深宅庭院之前，门上匾额题着“匣中霜雪”，两边书了一副对联，“白虹时切玉，紫气夜干星”。楼望白抬头看了半晌，向屈楠伸手道：“剑。”

　　屈楠递过去，楼望白一看，剑身修长，乌檀木柄，剑鞘雕花还嵌了宝石，正是屈楠心心念念带出来想换钱以备不时之需的那把。

　　“不是这把，换惊鸿。”

　　屈楠还以为楼望白要将那把值钱的剑当做见面礼求见这大户人家，没想到他是要自己用了多年的兵刃，一时惶恐，赶忙递了上去，心下打鼓，害怕师父是前来踢场子的，他和师弟还没准备好干架呢……

　　楼望白拿了惊鸿剑上前去敲门，敲了几下后一名皂衣家人开门，狐疑地端详了他们一会儿，怎么看怎么可疑，最终还是因为良好的家教没有口出恶言，只道：“主人家不见客，此地十分不太平，诸位赶紧离开为上。”

　　楼望白提起剑，道：“劳烦将这个交给白二姑娘。”

　　那家人张了张口，更加疑惑了，喃喃道：“白二姑娘？”

　　楼望白莞尔道：“难道她嫁人了么？不是姑娘了？”

　　那家人连忙摇摇头，惊疑不定地接过了惊鸿剑，缩回里面，将门关上了。不到一盏茶时间，他又重新打开门，一揖道：“主母有请。”

　　楼望白恍然道：“白二姑娘已是主母了。”

　　那家人点点头，引着他们入内，一边道：“老爷老夫人三年前仙去了。主母至今未嫁，更未有子女，是以小的一时都没明白白二姑娘是谁……后来才想起主母当年是排行第二的。”

　　宅院颇大，各处陈设却颇为雅致。他们随着那家人行到花厅之内，便有一名约莫三四十岁的女子从椅上起身，看到楼望白才松了口气，挥挥手让家人下去，道：“楼岛主，是你！”

　　她脸有风霜之色，容貌却仍是清丽动人的。屈楠乍听便觉得她的声音有些熟，却一时半会想不出来在哪里听过。

　　她招呼几人坐了，亲手去给他们奉茶，坐定之后，手指滑过平放在桌上的惊鸿剑，嘴角轻轻一弯，道：“我都没有想过还能见到它……萧大哥原来去了这么多年了。”

　　屈楠“啊”了一声，这声“萧大哥”令他想起来了，眼前这位白家主母，正是当年除魔之后、大厅之中，力排众议，要求不得伤害萧鸿独子的那位白姑娘！他对她并不熟悉，然而当时所有人吵吵嚷嚷众说纷纭，仅有她的声音始终在维护萧简，这印象太过深刻了，竟致如今都未能忘记。

　　楼望白道：“囝囝……萧简。”萧简百无聊赖地抬起眼睛，从遮眼布的缝隙里找了一下他，道：“师父。”

　　楼望白道：“这是如今铸剑山庄白氏的主母，白枫宁。”顿了一顿，“你该叫她一声二姨。”

　　白枫宁自听到萧简的名字开始身体便微微颤抖，一直到楼望白让萧简称呼自己为“二姨”，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来，颤声道：“萧……萧简……”

　　楼望白点头道：“他是师兄的儿子。”

　　白枫宁担任当家主母的时间不算很长，但在此之前，白家上一代家主已卧病多年，她一个女子独自支撑铸剑山庄大局，多年来早已是无比刚毅的心性，如今却双目含泪，扭过头去偷偷擦眼睛。

　　萧简茫然地张了张口，解下头上的遮眼布，望着白枫宁。

　　楼望白道：“师兄去点春湖之前，与白大小姐有婚约。”事后有怎样的变故，他却没有再说，只停顿了一下，向白枫宁道：“白姑娘，囝囝……萧简多年来都随我住在白若岛，无人得见，如今也无人知他回到了雁子洲。我答应过师兄永不会让他与魔教有任何瓜葛，如今思来想去，让他隐姓埋名住在铸剑山庄是最好的法子，只望你不嫌弃。”

　　白枫宁立即道：“那自然好……自然好。”她说着话，一双眼睛却从未离开萧简身上，又重复道：“自然好。”

　　萧简敏锐地察觉到了奇怪之处，看也不看白枫宁，只向楼望白道：“那你呢？”

　　楼望白道：“可能去一趟昆仑山。”

　　萧简只觉得手脚冰凉，全身的血液都一分一分地凝固了下去。他意识到了楼望白带他到此的真正用意，冲口道：“我不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