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归》禾灯

27、墨汁

　　萧简带着小毒物去甲板上乱晃，由于装作是瞎子，所以晃得很慢。小毒物扑棱扑棱地在他跟前蹦跶，彷佛为了领他走路一般，时不时发出几声响亮的“啾啾”。

　　屈楠跟在楼望白身边，师徒俩躲在角落里巴望萧简。夜幕已经降临，是一个晴好的晚上，海浪轻声拍打着船舷，头顶上是繁星满天，令人心情舒畅。屈楠看着萧简慢腾腾地闲逛，不明白他到底要做什么，收回眼睛看了看师父，十分想问又怕师父懒得说。

　　也不知过了多久，萧简晃荡到船舷中间，小毒物蹦蹦跳跳地过去，啾啾两声，很顺利地趴上萧简的肩头。此时有个瘦小的年轻人忽然走了过来，观察了萧简一会儿，慢慢靠近。

　　屈楠一眼便认出那是骗走自己药包的人，深吸了一口气，待要说话，楼望白拍了拍他的手，竖起一根手指放在唇边无声地“嘘”了一下。屈楠抬眼望去，那年轻人已经站在萧简旁边，伸手拍向萧简的肩膀。

　　萧简似是被他拍得一惊，蒙着布条的眼睛下意识转向了他，口中迟疑道：“……谁？”

　　年轻人又看了他一会儿，笑道：“小兄弟莫怕，我不是歹人。我是个大夫，看你似乎有些眼疾，是以忍不住来问上一句。”

　　萧简将信将疑地伸出了手，摸了摸他的手掌心，松了口气，道：“不错，你的手也像个大夫。”

　　年轻人眼睛频频瞟向小毒物，随口敷衍道：“大夫的手有何特别？”

　　萧简笑道：“大夫常年把脉，握住手时三指的力道与常人不同。普通人难以察觉，我是瞎子，难免敏锐一些。”

　　年轻人不以为意，似乎也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两眼只一门心思看着小毒物，问道：“我见小兄弟的这只鸟……”

　　萧简还未等他说完，便又握住他的手，情急道：“你可千万别碰！这是古书上说过的剧毒鸩鸟！”

　　年轻人其实就是冲着小毒物来的，他越看越觉得小毒物就是传说中的鸩鸟，不仅暗叹今天这条船真是藏龙卧虎宝物多多，刚得了贝叶又看见只鸩鸟，这千载难逢的机会怎可放过？他只担心萧简不知道这是鸩鸟或是知道了却不肯承认，已预想了不少法子如何把这只鸩鸟骗走，却万万没料到萧简居然直接承认了。

　　这个情况不在他的预想之内，反而一时不知道回答什么，只得道：“是么？我没见过。”

　　萧简叹了口气，道：“我哥哥闯了大祸，躲在船舱里不敢出来，我虽然眼睛看不见，也不得不出来给他善后。这位大哥，你若是见到一个用书页包起来的药包，可千万别捡。”

　　年轻人心头一突，问道：“怎么了？”

　　萧简沉默了一会儿，最后像是终于下定了决心，低声道：“你是大夫，心眼也好，告诉你无妨。那包药里有味药材极难得，我们兄弟二人正是靠他给家……母治病。但此次出门在外，我哥哥人笨，我又看不见，实在是害怕丢了母……亲的救命药，我就在药包之外用鸩鸟羽毛涂了一层。”

　　年轻人倏然变色，心下庆幸萧简看不见自己的脸色，赶紧道：“啊哟，那可危险得很。”

　　萧简叹气道：“可不是？我这位哥哥爱操心，我就没将这事告诉他，谁知他刚才出来转了一圈，就把药包丢了。我本来是防着不轨歹徒的，如今也不知道药包丢在哪了，若是常人捡了，这不是害人姓名吗……”

　　年轻人强笑道：“往好处想想，也许鸩鸟也没想象的那么毒……”

　　萧简摇头道：“兄台你有所不知。这只小鸩鸟我打小就养着。于它的毒性再了解不过。此鸟羽毛最毒，除了我们这些习惯与它为伍的人，普通人但凡碰上一碰，手掌皮肤都立时变黑……”

　　年轻人这才低头看手掌心，只见掌心中已经漆黑一片。

　　萧简叹气，道：“兄台若是见到相似的药包，还请告诉我，我好及时取回，免得害人中毒。古医书说鸩毒无药可解，我倒是和哥哥研究出一些解药，只盼别真的用上。”

　　屈楠听到这里终于知道师弟要做什么了，赶紧伸手捂住嘴，憋回去一声轻笑。只见那年轻人假作镇定地，用衣衫布料包着手指从怀中拈出那只药包，轻轻放在地上，随后假装惊讶道：“咦，前边好像有个小东西。”说着走过去极自然地摸了摸，接着忽然惊声道：“小兄弟！这好像就是你的药包！我碰了它！怎么办？”

　　萧简一脸心急地朝着他的方向走去，一边口中喊着“别急别急”，一边慢腾腾地摸索，走到一半还被绊了一交，艰难地爬起来，喊道：“兄台莫怕！你看看手掌，若是有些麻痒则中毒不深，若是全无感觉就真的很深了！”

　　年轻人一边答应着一边恨不得把他一脚踹到自己身边来，看了看手掌，忍不住颤声道：“没感觉了！”

　　萧简好不容易挪到他身边，从蒙眼布的缝隙里找到那包药，捡起来收好，才慢条斯理地道：“剧毒嘛，没救了，就是没感觉的。”

　　年轻人难以置信道：“你刚才还说你研究出了解药……”

　　萧简道：“这位兄台，你好端端地骗我师兄一个老实人，转头又骗我这个瞎子，你是多没感觉啊，良心不会痛吗？”

　　年轻人顿时又惊又怒，结结巴巴道：“你……你……”

　　萧简道：“你自己想办法吧，解药就别求了，得我……娘同意才能给你。”

　　年轻人差点脱口而出一句“你妈在哪”，憋了半天才道：“敢问令堂如今身在何处？”

　　萧简朝向屈楠和楼望白掩藏之处，笑道：“娘，有人找你。”

　　等到楼望白和屈楠走到跟前，年轻人已经彻底疯了：“这他妈是你娘？”

　　萧简认真道：“小妈啊，没见过吗？”

　　年轻人坐在地上喘粗气，已经无话可说，半晌才低头道：“求前……前辈，念在我不过是一念之差，施我一点解药吧。”

　　楼望白也认真道：“解药很贵的，你就这么一句话就免费给你了，前辈我岂不是很没面子。”

　　年轻人连忙道：“是，是，自然是绝对不能免费的，要些什么您尽管吩咐。”

　　楼望白道：“阿楠，你看要多少钱合适？”

　　屈楠对金钱也没什么概念，实在拿捏不了什么解药的价格，思考了一会儿，小心翼翼道：“二百文？”

　　楼望白转头道：“二百两。”

　　“……”年轻人过了一会儿咬牙道：“我现在没这么多。”

　　楼望白道：“钱不是主要的，主要是我们这样救你一命，你是不是该报答我们一些钱之外的东西？”

　　年轻人又咬牙道：“要我报答什么？”

　　楼望白道：“那还没想好，反正你现在没钱，一起先立个字据以后分期给也是可以的。”

　　于是年轻人便眼看着萧简现掏出来一张纸，念念有词道：“本人……你叫啥？”

　　“……吴青幸。”

　　“今欠二百两纹银及一次报恩……”萧简虽然能从缝隙里看到东西，但毕竟有不小限制，好半天才终于写完，把字据放到吴青幸面前，拉住他的手道，“来按个手印。”

　　吴青幸道：“用什么按？”

　　萧简把他的手指往落款上一按，头也不抬地道：“手指上都是墨……黑的还问用什么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