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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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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行刺失败后的第一天,何永佃从透着微光的地牢窗户望出去,一轮圆月若隐若现,他的心也渐渐凉了下来。早听师父说过,每月月圆之夜,狗皇帝都会兽性大发,奸宫女杀囚犯,荒淫无道之极。绝望到极点,他反而变得无比平静,虽然杀不了昏君,救不出阿姊,但若能将自己的鲜血,与天下反昏君的热血者的鲜血汇集到一处,铺就后日的太平盛世,也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耳边传来牢门锁链碰撞的声音,何永佃转头去看,却撞进了一双同样惊讶的眼眸。他连忙低头不语,心内暗忖,师父常说,狗皇帝长得肥头大耳,大腹便便,满脸纵欲之相,是世上最凶恶丑陋之人,今日一见,怎么完全不同?除去眉宇间透着的一缕疲倦之色,这气度,这神采,哪里有半分昏君之态,这活脱脱就是个盛世明君啊!
何永佃在暗自琢磨之时,不知对面的皇帝也在暗暗揣摩,怎么没有人告诉朕,这次的刺客是个男的?!虽然,看上去,皮相很嫩,看上去单纯得有些蠢,是朕喜欢的类型,但毕竟这是个男的啊!
两个人各自打量了一会,还是皇帝先开了口,“你叫什么名字?”
何永佃心想,杀我还要问我名字?这是什么怪癖?但嘴上还是如实答道,“草民何永佃,你不用多问了,我从五岁开始拜师学武,为的就是学成之日,能取你这昏君的脑袋,救出我阿姊!”
皇帝看着面前的少年,感到有点好笑,又有点无奈,想了想说,“想必你定有许多怨言想说,这样吧,你先洗漱一下,待会跟着李公公来朕寝宫,朕听你慢慢说。”一侧的老太监随即点头示意了一下。皇帝轻笑着转身离去,没注意到身后的少年气得涨红了脸。
什么?去他的寝宫!原来他的面容都是骗人的,本质里还是一个无耻的禽兽!居然连男的都不放过!
在心里咒骂了一会,何永佃注意到李公公还侍立在旁,连忙抱歉地看过去,“麻烦公公了。”
李公公垂眉看着这个几乎可以说还是个孩子的少年,在心里下了断语,这是个非常非常得体的孩子。
“你不用怕,皇上圣明,你若真有冤屈,皇上定会为你伸张。你若能展示治事之才,皇上兴许还会重用你。”
什么?还要帮那狗皇帝做事,想都别想!何永佃重重摇了摇头,自觉有些失礼,又向李公公笑了笑。
二
梳洗毕,何永佃随着李公公到了皇帝的寝宫。站在门前,他觉得自己有点紧张。那个昏君,会怎么处置自己?自己会不会有希望能看到阿姊?狗皇帝会杀了自己吗?他紧紧捏着自己的衣角,直到李公公在身后轻推了一把,他才迈脚跨过了门槛。那一瞬间,他感到自己正在走向张着血盆大口的大兽的腹地深处,再无生还可能。
转了几个弯,何永佃终于来到最里面的房间,李公公轻轻退了出去,还贴心地关上了门。他紧张地站在床前,望着面前的皇帝只觉得无所适从。皇帝只穿着黄色的内衫,背靠着床头躺着,似乎因为等得太久,困得闭上了眼睛。
何永佃不知该怎么办,按理说,这时应该是行刺的绝好机会,可自己身上什么武器也没有,毒药也在之前用光了,要不然,我悄悄上前去,用被子捂住他的头?
没过多久,皇帝悠悠转醒了过来。他刚睁眼,便看见面前不远处的少年,眼睛滴溜滴溜乱转,不知在打什么鬼主意。他没来由地觉得自己心情不错,伸手招呼少年坐到自己身侧。少年低头扭捏了一会,便带着一脸慷慨赴死的决然坐了过来。
皇帝悠然地开口,“现在你可以细细说给朕听了,你阿姊是谁人,你又是如何进得宫来,又为何非要行刺朕?”
何永佃听到皇帝满含鼓励的话语,只觉心头一暖,忍不住将来由全盘托出。
“我家只是京城一户普通人家,在我五岁那年,我的阿姊被你拐进了宫中,我阿娘伤心欲绝,将我托给玉候派学武,嘱咐我学成后来推翻你这暴戾无度的昏君,救出阿姊一家团聚!”
皇帝听了这几句,心里大概明白了几分,想着这母亲哄小孩子便哄罢,偏要抹黑朕的形象,真是人心不古人心不古,嘴上依然和蔼地问道,“你今年几岁?你阿娘不是说让你学成后再来?朕看你的身手......”
何永佃面上一红,又面带痛心地低下头,“我知道自己这十年学艺不精,比不得师姐师妹,但是,但是阿娘生了重病,我实在是......”
说着,少年面上淌下泪来。
皇帝心内有所触动,不自觉想伸手出去为他拭泪,伸到一半又垂了下来放在身侧。“阿永,你听朕讲,你说你学艺十年,可朕在十年前也才跟你今天一般大,父皇还不允许我收妾,我也只是有一个皇妃而已,你说你阿姊被朕拐进宫中,可有依据?”
何永佃说不出话来,憋红了脸,硬声道,“你是皇帝,你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哪里找得到依据?”
看他不再流泪,皇帝的口气也缓了下来,“你细细想想,你阿姊离家之时,是不是穿着大红的衣服,有没有一个同样穿着大红衣服的男人,骑着马来接她,虽然你阿姊和你阿娘都很伤心,但周围的人都很开心?”
何永佃细细想了想,有点犹疑,“好像......”
皇帝又道,“你再想,你阿娘送你去玉候派时,有没有约定何时来救你阿姊?是不是只是强调你要好好学艺,好好听师父的话?”
何永佃望向皇帝的眼神有些不可思议,“这个......”
皇帝轻笑了下,指向床头的小桌,“你看,被你下了毒的馅饼就在这,你可知我是如何知道有毒?”
何永佃听了这句话不知为何心都提了起来,“你,你吃了?”
皇帝展颜,语气间不觉带了宠溺的味道,“那天小李子向我说,他瞅见一个小个子太监在厨房转悠了半天,挑了一个最好吃的饼撒了点料,他后来用银针试毒,却试不出毒来。他觉得奇怪,告诉了我。我猜,你自己也没有试过毒,不知道它有没有用吧?喏,这饼就在这里,你若是还心心念念要朕死,朕便依你,吃了这饼。”说完,皇帝定定地看向少年,眼含笑意,目光澄澈。
何永佃只觉得自己的心怦怦跳,他的手紧紧缠住了衣角,脸涨得通红,过了许久才憋出一句,“你......这次先别吃了,我下次......”话还没说完,他便羞得垂下了头。
皇帝心里乐了,下次配好了毒药再给我吃?算盘倒是打得不错嘛。
何永佃扭捏了一下,似是鼓起了莫大的勇气才开口,“那个,我.....也许......搞错了一些事,但是我从小跟着师父,她说的话我都是相信的。”
皇帝有些诧异他的坦白,“可你现在也只是跟我聊了会天,你不怕出了这房,我依然是你恨之入骨的昏君?”
少年梗着脖子,眼神里透着倔强,“我知道大概你会笑我,可是我信你。”
皇帝笑笑,“你既然这么肯定,不妨说说你对明君的看法,我看看我们的想法是否一致。”
何永佃听出他的逗弄,有些懊恼,但还是一本正经地开口,“民为重,君为轻社稷次之,一个明君定然得做到不扰民,只给百姓带去安宁而不是灾祸。其实,我下山归家这一路,发现百姓生活还算是安定......”越说到后面声音越小,大概是想起了自己如何自相矛盾了。
皇帝看着他的神色深了些,又是诧异他的大胆又是赞赏他的纯粹透彻。无意再逗他,便道:“今晚你就在这里睡吧,床宽大,舒服,若是不愿睡床上,睡地上也可。明天,朕会帮你找到你阿姊。”
说完,皇帝头朝里,躺下睡了。
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身后传来小心翼翼的,小东西爬上床的声音。
三
出乎何永佃的意料的是,皇帝居然真的替他找到了阿姊。那时他已在皇帝寝宫住了许久,每日无所事事只能研究如何向皇帝下手。那天突然有太监前来,对他恭恭敬敬地说,有人来找他。
他刚走到大厅,便看见阿姊胆战心惊地走进来,两人又惊又喜地抱在了一起,又细细地叙了好久的话。原来阿姊出嫁后,数次迁家,无奈才断了音讯。说到阿娘病重,两人又抹了一回泪,便马上说要家去看望阿娘。皇帝那时正在前堂议事,只派人传了一句话过来:“可。”一起送来的还有一包吃食衣物。
四
时节不断轮转,稍不注意便到了冬天。这些天雪虽然融化了,天气依然挺冷。
皇帝任李公公为自己披上厚衣,似是不经意问了一句,“那个孩子呢?怎么样了?”
李公公犹豫了一下,似乎不知皇帝为何问自己这个,“回皇上,他没有再到宫里来。”
皇帝轻笑,“他当然不会来,毕竟他那么蠢。”
放下手中的书简,他看向这个从自己登基便陪着自己的太监,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小李子,”似乎有些不忍心,他顿了一下,“朕想告诉你,前几天,怀王来了密信,报玉候派已肃清,山上那些被洗脑的女子都被遣散了。这些年来行刺朕的那些女刺客,大概受了谁人的指点,装作对朕倾心而留下来的,你帮朕,都送出宫吧。这件事,以后就不用提了。”说完皇帝自己起身,走出了殿门。李公公愣愣地杵在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皇帝的背影,面上青一阵白一阵,眼里不时闪过狠厉的神色,拳头松了又握紧,最后终是颓然地叹了口气。
五
皇帝独自踱步回了寝宫,进到最里面时便发现有个身影站在自己床前,他的神经绷紧了又马上放松下来,随即含笑走上前,“阿永,我还以为,你忘了还要给我下次毒呢。”
少年转过头来,面上比之前成熟了一些,清俊的脸上有些不自然,“我阿娘走了。”
皇帝又往前走了一步,“你为何现在才来?”
少年有些懊恼,“我得在家陪着阿娘啊!”
皇帝又往前上了一步,“胡说,你肯定没有看我送你的东西。”
少年翻了个白眼,“所以说你是个昏君啊,出行令牌就那么随意地塞在包裹里,若不是阿姊看到告诉我,我还就以为是块木板呢!”
皇帝听了也不恼,笑盈盈地走上前,几乎要贴着少年的脸,“那你打算如何整治我这个昏君?是要这样这样,还是那样那样?”
少年脸又红了,“你这个流氓!禽兽!”
此刻,一阵东风吹来,竟是春天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