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夫君是文坛泰斗》十年黛色

43、第四十三章

　　程芳踪其人，楚江还是有些印象的。他的父亲是督察院右佥都御史程昱，致仕前是唐党要员之一，也是当初建成新法的有功之臣。只是程昱多年外放，一把年纪了才调回京城，因此程芳踪与楚江这一茬的京城子弟并不相熟。直到程芳踪入朝，在翰林党人的晨会上，楚江才将他的名字与人对上号。这些年两人虽属同一党派，但也没什么私交。

　　“程侍郎。”

　　两人见过礼，程芳踪便在另一侧的石墩上落座，状似亲密地问道：“上翁可是在为谢先生的事忧心？”

　　楚江有些意外，转念又一想，此事早已闹得满城风雨，也就不奇怪了：“学生们群情激愤，众官员风闻言事。”

　　楚江无意说太多。程芳踪却刨根问底：“上翁是如何打算的？”

　　楚江能坐上内阁首辅这个位置，识人断物自有一套本事。他侧目看了程芳踪一眼，道：“程侍郎有什么想法？”

　　程芳踪坦然一笑：“在下确实有个办法，或可解眼前之急。”

　　楚江挑眉：“请教一二。”

　　“不敢，一点拙见，”程芳踪道，“学生们现在闹得这样轰轰烈烈，其实为的不是谢又清，而是科举，是读书人的脸面。只不过因为与青阳书院有关，才将目光都聚集在了谢又清的身上。”

　　楚江一听，有理，道：“继续。”

　　程芳踪道：“大庸广有四海，学术、声望在谢又清之上的，大有其人。如果朝廷能从他们之中另外树立一楷模，便可即平复学生情绪，又保全大庸礼制。”

　　楚江挑眉，这确实是他未曾想到的，当即便有醍醐灌顶之感：“程侍郎果真有灼见。”

　　程芳踪拱手，笑得谦和有礼：“上翁过奖。”

　　“你心中可有合适的人选呢？”楚江问道。

　　程芳踪双眼一亮，道：“巧了，在下正好认识一位大儒，想必他也有此意愿。上翁若有意，下官可作引荐。”

　　楚江点点头，起身道：“走，见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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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冯语堂回到家中是早已经过了饭点了。他特意招来小厮，得知冯晋阳已用过了晚膳，此时正在书房看书，便轻手轻脚地往自己房间走去。他手挽着袍子，一手拎着鞋，小心翼翼走到窗根底下，就听冯晋阳道：“进来。”

　　冯语堂懊恼地一拍大腿，丧眉耷眼地走进书房。

　　冯晋阳坐在书案后，身披一件常服，正低头看着手中的策论。听见冯语堂的脚步声，眼睛也没抬，道：“干什么去了？”

　　“上午去了翰林院，下午去了稷下学宫。”冯语堂道。

　　“稷下学宫？”冯晋阳仍旧低着头，随口问道，“又是哪位大贤开坛了？”

　　“是谢先生。”

　　冯晋阳抬起头来：“谢又清？”

　　“正是。”冯语堂道。

　　“她讲什么？”冯晋阳问。

　　说起这个，冯语堂可有话讲了：“谢先生正在准备争取太学学正一职，今天宣讲了她的治学理念，以及出任之后，将如何着手治理现行的问题。”

　　“呵，”冯晋阳中气十足，“这八字还没一撇，就开始公开许诺了。”

　　冯语堂却没听出叔父语气中的不满，继续兴奋地说道：“正是因为谢先生提前将自己的计划公之于众，才让大家心里都豁然开朗了。今日之后，想必会有更多人支持她的！”

　　“胡闹！”冯晋阳将手中卷册一丢，吓的冯语堂当即不敢言语。冯晋阳深吸一口气，看着自己的侄子，道：“你身为朝廷命官，怎么好也去看这样的热闹！”

　　“侄儿不是在看热闹，侄儿是真的觉得谢先生说的有道理……”话说到最后，声音已经几乎听不见了。

　　冯晋阳气得站起来：“她有道理？你不看她是跟着谁长大的。那唐家门里出来的全是疯子。”

　　冯语堂撇了撇嘴，忽听门外传来一个威严的女子声音：“哟，冯阁老这是说谁呢？”

　　冯晋阳瞬间慌乱，脱口而出：“她怎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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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卢氏高坐在正位上，垂着的眼睛越过茶杯上沿看了冯晋阳一眼。只这一眼，冯晋阳的冷汗就出来了。他心里清楚卢氏究竟为何而来，只不过自己心虚，能捱一时是一时了。

　　卢氏将茶杯放下：“莞儿的事，阁老都清楚了吧。”

　　“啊？哦哦……”冯晋阳定了定心神，“是啊，有点出乎意料。”

　　“我今天来就想知道，阁老是什么态度。”卢氏道。

　　卢氏年轻的时候就不是个好相与的，如今上了年纪，愈发的难缠了。冯晋阳咂摸着字眼，道：“这事……公夫人怎么看呢？”

　　“明明是我问你，怎么你又问起我来了？”卢氏气极反笑，”得了，我也不跟你兜圈子。这事儿我不同意。”

　　“我也不同意啊！”冯晋阳一拍大腿，好像终于找到了知音。

　　“你不同意？”卢氏冷笑，“不同意你今天在晨会上还替他们说话？莞儿年纪小，不懂事，翊儿久不在朝堂，做事没个分寸，你呢？你在内阁混了一辈子了，岂不知此事的严重？怎能还由着他们胡闹？唐挽又如何，还不是一辈子都没把那张男人皮给脱下来？莞儿还能强过了她？！”

　　冯晋阳心里也委屈。若非唐翊那小子挟持整个学界相逼迫，他又何至于那么被动？忽而脑中灵光一现，正好今天卢氏来了，就跟他娘告一状！

　　冯晋阳怎么知道，卢氏若能管得了唐翊，今日也不会来找他了。

　　卢氏听完，又急又气，道：“我原以为你能有些办法，谁料一个唐翊就把你给办了。真是没用。”

　　冯晋阳被怼得胸口发闷：“得，我没用，我没用也没用了一辈子了。您有办法，您想！”

　　“自然还是得靠我。”卢氏站起身，“你就只管一件事，拖。”

　　“拖多久？”冯晋阳问。

　　“能拖多久，就拖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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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时候，他们应该都在用一个‘拖’字”

　　廊子下摆了一壶酒，谢又清和唐翊相对而坐。此处位于回廊拐角，花木遮挡下少有人来，却可以清晰地看到通往前院的小径。

　　“内阁一向是大事拖小，小事拖没的，”谢又清道，“不过我可不会善罢甘休。”

　　“自然。”唐翊道。

　　“学生们再闹下去并无益处。我以为，当用些更激进的法子。”谢又清道。

　　唐翊挑眉：“什么法子？”

　　谢又清道：“今日我在稷下学宫讲学，和开坛的几位大家有所交流，他们之中也是有人愿意声援的。他们的态度，当足以令朝廷紧张。”

　　唐翊一笑：“说的不错。”

　　谢又清侧目看着他，道：“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唐翊喉咙一紧，咳了两声：“什么？”

　　谢又清倾身靠近，在他耳边说道：“就是你凡事都一副尽在掌握的样子，特别让人讨厌。什么时候你也能措手不及一回呢？”

　　唐翊觉得，现在他就挺措手不及的。

　　谢又清笑了，她忽然觉得很轻松。曾经的自己怎么敢这样和唐翊开玩笑呢？果然不那么在乎之后，她也能自在许多。

　　此时小径上走来一行人，谢又清定睛一看，小声道：“干娘回来了！”

　　正是卢氏带着侍从穿过花园，往后堂而去。

　　唐翊和谢又清急忙躲起来，待到卢氏走过，才见管家双瑞跟在后面。

　　“双瑞叔！这里！”谢又清压低了声音。双瑞看见他们，皱了皱眉头，小步走过来。

　　“公子小姐，您二位在这儿猫着干什么呢？”双瑞低声问。

　　“我们喝酒呢。”谢又清小声说，“干娘去哪儿了？”

　　双瑞不大想做那个通风报信的人，四下看了看，道：“刚从冯府回来。”一边说，一边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条，递给谢又清，“冯家那小少爷让我带给你的。你们啊，真是……”双瑞嘟囔着，越走越远了。

　　谢又清拆开纸条，一目十行扫过，叹了口气：“冯语堂又被禁足了。”

　　唐翊挑眉，目光一瞟：“你很难过吗？”

　　“我才不难过呢。他天天像个尾巴一样跟着我，这下好了，我可轻松自在了。”谢又清将纸条丢进一旁的沟渠里，没发现唐翊脸上的笑意一闪而过。

　　“想必母亲也在想办法阻止我们。”唐翊道。

　　“干娘能做什么，无非就是写封信把我父亲叫来。”谢又清道，“那我也是不怕的。况且我父亲才懒得管这事，正忙着游山玩水呢。”

　　唐翊一笑：“那你就太小看卢小姐了。”

　　“你什么意思？”

　　唐翊却不想再多说，起身道：“早点休息吧，接下来的几天，恐怕要有大变故。”

　　谢又清虽然不情愿，却也不得不承认，又被唐翊料准了。

　　第二天，一向反应迟缓的内阁居然一反常态，迅速做出了回应，允许学界推举合适的学正人选，并且此次将采取公平最公平的方式，由全天下的学子投票决定最后的胜选人。

　　此消息一出，学界沸腾，之前的积怨一扫而空，甚至开始有称赞之声出现。内阁此举确然破旧立新，给了学子们以新的希望。

　　谢又清也没想到事情会进行的这么顺利。紧接着，内阁又颁布一个临时条例，面向天下学者征集候选人。只要满足以下几个条件，皆可向当地的官府报名参选：

　　其一，供职于“四大十门”书院，或为国子监在册学士；
　　其二，十年以上执教资历，或门生位列二甲之上；
　　其三，容貌端正，须长三寸。

　　谢又清看着官府发下的还泛着油墨香气的文告，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往脑子里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