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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二章·剑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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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透过第一缕晨光时候,褚阳就睁开了眼睛。她猛地坐起来,试着伸展颤抖的手,在剧烈的心脏跳动中,头有些刺疼。她双眼无神地看着窗发了一会儿愣,其后,慢慢敛下眉眼,迅速整顿好仪容,即刻出门去。
云中君起得比她还早,她嘱咐了句“别让外人见到她”,便拎起桌上的剑。
“今日你气色不佳。”云中君凝视着她的脸。
“没什么,做了个梦。”褚阳淡淡地回答。
“褚……”云中君看着她推开门,突然道,“出门小心。”
褚阳莫名其妙地回眸看了他一眼,快步离开了,而望着她背影的云中君,眼神格外幽深。
褚阳回驿馆上房后不久,就接到了皇甫令的邀请,说是请她与一些势力首领一同赏舞,她妆点成道骨仙风的样子后,便去赴邀。
元帅府中,褚阳刚进庭院便被诸位美男子行注目礼,她只淡淡一扫,也大概猜出他们各自身份。
皇甫令起身迎接,将她引至座上后,道:“今日好时节,不如姑娘摘了面纱,让我等一睹芳容。”
“面容粗鄙,有碍瞻观。”褚阳冷冷回视,做了个请他上座的姿势。
受到姑娘冷待,他还是第一次,皇甫令不由得对她再生出一份好奇,再问:“那日仓促,还未问清姑娘到底与景行宫掌门有何渊源?”
面对权贵,她丝毫不折身段,笑得淡薄:“你不如去信问掌门?只是可惜,掌门已下山云游,就算你去问,怕也不得回应。”
她猜的出,皇甫令已经送信到景行山去询问她的情况了。
“姑娘说笑了,景行宫何等尊崇之地,我这等世俗之人,是万不能打扰其清净的。”
褚阳笑而不语。
诸位势力的首领静静看着褚阳与皇甫令的交锋,心下百转千回。有一位着墨蓝色劲装的俊秀男子把玩着空酒杯,适时出声:“诶,殿下别只顾着跟仙子讲话,冷待了众人啊。”
皇甫令笑着拱手,回座开宴。
褚阳静静地瞟向那个男子,对上一双风采卓然的凤眼,那秀目微微眯起,似有笑意,只那笑意并不见底,若再向下看起,竟有毒蛇缠身的冰凉之感。只一眼的分秒,那男子也向她看来,举杯道:“天枢阁,闻人铭。”
原来是那位平素笑里藏刀的天枢阁阁主,近三年来,他的名声流传甚远。而他消息网布满天下的天枢阁,在十八州内各有分阁,他们开门做生意,卖的却是谍报。
她欠身施礼,没有自报姓名的意思。
闻人铭了然地挑了挑眉,皇甫令与众人虽不动声色,心中更加疑惑。
褚阳淡然处之,问皇甫令:“南宫家主不在?”
有人回道:“南宫家如今尚未进京……”
“北郊与国都城壁之隔。”褚阳开口,见皇甫令探究地看向自己,道,“我初到国都,经过北郊时本想拜访,但见南宫子弟在筹划些什么,大概是在为与会做准备,便未曾打扰。”
闻人铭闻言望向她的眼睛,那儿一片淡漠,并不能看出此话的真假。
这位景行宫的贵女,是他少有初见时看不透的人。
不一会舞姬至前,乐队上庭。一时丝竹起,半入江风半入云。
舞得是大雅之舞《韶云》,舞姬们衣袂挽花,风华无限,然而半曲过后,那领舞突然收势罢舞,盈盈一拜。
“受二殿下之命,为诸位带来一些新鲜玩意——斗舞。”
斗舞?
褚阳勾着酒杯杯底,不做出新奇的样子,认为斗舞的输赢存在着太多的主观性,很有可能一切都是皇甫令设计好的。
“请这位贵女任选一位舞姬。”
褚阳一眼扫过去,本想随便点一个,却看到一个排在最后面的,担心地攥着手掌的小姑娘,刹那间眼神顿了顿,选了她。
那姑娘走上来,褚阳伸手拉过她的手,将她带到自己身边来,眼神依旧淡淡的。
“请你附耳过来。”她说话语气虽淡,却礼貌平和,姑娘一时忘了胆怯,向她靠过去。
人影散乱,旁人都着眼于选舞姬,而闻人铭一直观察着褚阳,注意到了她的举动。
她对舞姬说了什么?
很快,他就得知了答案。
“扶桑水师都督胜!下一场——景行宫贵女对天枢阁阁主。”
褚阳向闻人铭看了一眼,拔剑递给那位舞姬,舞姬恭敬地接过,慎重地握在手中。
有人出声:“用剑?这倒是新奇,不算犯规?”
闻人铭向后仰了仰,抿了口酒,道:“我无异议。”
丝竹响起的时候,两位舞姬同时起舞,褚阳的舞姬是不懂剑的,偏舞出一股生劲,不像是舞姬,像是练剑的江湖女儿。
曲毕,领舞的眼神穿梭在褚阳与闻人铭之间,闻人铭微笑称赞,而褚阳正襟危坐。
她向皇甫令看去,宣布:“景行宫贵女胜!”
褚阳此时起身,端正施礼:“殿下,我想替我的舞姬讨一份恩典。”
“哦?”皇甫令有些稀奇,道,“你说。”
“她虽胜,却是借这柄剑的光,卸了剑,必输。”褚阳顿了顿,“可我喜欢她舞剑的样子,想要向殿下讨了她。”
这世间哪有女子看上女子而求要的,要回去做什么,看着好看?皇甫令笑了,他问道:“只因你看上一个女子,便甘愿示弱?”
褚阳没有说话,眸中冷芒静绽。
“好,那她就是你的了……只是那输赢一事?”
“我退赛。”
言罢,她收剑入鞘,欠身行礼,将舞姬带到她的座上。
斗舞仍在继续,褚阳则不管这满堂热闹,问她身后的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
“九昭。”
“她们给你取的?”
“是……是的。我本姓江,叫五花。”
“五花?什么花?五瓣的花有梅花、桃花、杏花……如果让你自己取名,你想叫什么?”
“……桃花?”姑娘懵懂地答。
褚阳拉过她的手,唤了句:“江桃。”
姑娘重重地点了点头。
半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虽然都是文雅做派,褚阳出来时也有些头疼。皇甫令派了车夫要送她回驿馆,但她说她打算去见云中君,听她此言,皇甫令眼神一深,面上却应承得好。
将行时,闻人铭走了过来。
褚阳不动声色地施礼,心里不免多想了些,不由猜测起对方的目的来。毕竟她游走于世,历经重重,从来没有所谓的穿越女主光环,得不到所有雄性生物的关照。
“阁主有话要说?”
“可否让我看一看你的剑?”
褚阳心中一紧,轻甩了甩袖子,干脆地拒绝:“我不乐意。”
“那云中君让你拿着光风剑,他乐不乐意?”闻人铭走近她几步,笑得分外爽朗,连外眦也舒展得像流星一样。自然,眼底是幽暗的。
褚阳心中对这位笑面虎的笑容一惊,不动声色地扬了扬眉,对身后的江桃道:“江桃,我们走。”
她正转身,闻人铭凤眼微眯,毫无征兆地伸手探她腰身,意欲夺剑。她大为意外,一时偏错一步,即使反手一推,护住了剑,但眼瞧见要撞上江桃。
她身法灵活如燕,撤步翻身,顺势抱住江桃。白衣舞动时,风一吹,吹起她的面纱,再一吹,勾落了她发上已松的系带。
褚阳瞟了眼闻人铭,眼中无波,却让人感到那眼锋带着杀机。而后,她闭了闭眼,恢复冷傲姿态。
闻人铭意识到,在面纱掉落的那一刻,她像变了一个人,一个冷漠更甚、气势更甚的人。他暗自揣度着,又端详着她自然素净的面容,那几近苍白的肤色上,凝着一双形状柔和的眼睛,与想象中精雕细刻、冰肌玉骨的冷美人却是不同,心中有些触动。
初见时,她给他的感觉就很奇怪——不知是因为她表现出的冷漠不可亲,还是她眼里藏着的沉重,或者是对待皇甫令的奇怪态度。这让他心生好奇,竟想看清她面纱下的真容。而且,这种念头,在多次观察后,只增不减。
他瞥了一眼她腰间的剑,抱拳道:“在下唐突,实在抱歉。”
褚阳冷哼一声,那闻人铭,果然是个人精,他怕是把她心里的九曲回肠都猜了个遍。
“为何道歉?为夺剑,还是为见我真容?”
他忙答:“请仙子放心,我必不会同别人谈及仙子的长相。还请仙子原谅。”
她撕下袖上白衣,遮去面容,没多说什么,便抬脚离开。走到一半,她回首对闻人铭说:“我样貌平凡,戴上面纱,是为让世人敬畏。若我摘下面纱,阁主,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
闻人铭只看着她的背影,凝眉沉思。
一到城北,她就下了马车,刻意躲避眼线,另乘牛车到北郊民居。虽然直接向皇甫令透露了云中君在国都的消息,但总不能让他找上门来。
一路上,褚阳告诉了江桃她的工作是看好冷洇染,并嘱咐好各类生活事宜,例如如何对外说明身份,如何看好冷洇染种种。
在那之前,她问过江桃,她是否愿意以一颗真心相待,江桃说她父母再无法供养一个女儿,愿意跟着她,奉她为主。
那时褚阳默然以对,只道:“你不会失去自由。”
冷洇染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锦绣薄被里,木窗上的雕花历历可见。
“我这是……在哪儿……”
出口时那婉转动听的嗓音让她一惊,她猛地看向她的双手,惊愕地站起来。
那不是她的手,她在别人的身体里!周围典型的中式家具提醒她,她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门外传来一个低沉男声,道:“她应该醒了。”
门陡然被一股强力推开,走入一位墨色长袍的人,那人面上带着银制面具,露出的黑色眼仁藏着慑人的气势。
“你是谁!”女子惊叫出声,连连退后,不知道自己貌若天仙的面孔多么生动地诠释了“花容失色”这一成语。
“放轻松。”
微沙哑的声音不辨雌雄,悠远又空洞,让听者仿佛置身最一片苍白中,那种看不清带来的寒冷和畏惧,会撕裂人的心脏。
那人大步走近她,用冰凉的手抚摸着她的脸:“告诉我,你从哪里来的,怎么到了这儿……在地球上过得好吗?”
冷洇染吓得直哆嗦,颤着声音语不成句:“我……我……不知道……在哪儿……怎么……”
“不必害怕,只要你听话,我不会伤你。只是,如果你不,我就会让你……生不如死。无须怀疑,这个世界非常可怕,有比地球上的科技还要危险的东西,你若有兴趣,大可以尝试。”
云中君在门外听着,凝神思量之中,秀彻眉宇紧锁。
“这个世界……”
“它是个古怪的地方,不过你的眼睛现在还无法丈量它的黑暗。你只要记得,这个世界只属于我。”褚阳顿了顿,将手移开她的脸,继续道,“让我们继续商议一下,如何安置你。”
在被告之自己会被那个神秘面具人监视很久后,冷洇染感到无比害怕。
她被勒令不能出门,不能与外人接触,否则她就会被杀,她想多知道一些关于这个世界的事和自己的情况,可面具人不许那个带来照顾她的女子多说话。
她意识到,她离开了她原本的世界,来到这片陌生的土地,而那面具人跟她来自同一个地方,眼神却冷血得像个野兽,她能感觉那人的冷漠,大概那人真的不在乎她的生命……谁能大发慈悲解救一个来自异世的灵魂?谁能告诉她她的处境到底如何?
晚上,江桃告诉她,屋里的姑娘向她打听情况,又几次还试图偷看屋外,被她拦下了。
“恩公。”江桃见到褚阳黑衣的面具样子,便改了称呼,“她是什么都不能知道吗?”
褚阳想了想,道:“江桃,云中君……就是那位与我同行之人,他身份特殊,无论如何,你都不要让她和他碰面。其他的,你随意。”
得江桃允诺,褚阳带着她来到冷洇染面前,冷洇染精神紧绷,眼下一片乌青,拘束地坐在凳子上。褚阳推了推面具,声音沉而冷:“你有什么问江桃的,不如问我。”
她猛地摇了摇头,眼中闪烁着畏惧。
“其他倒罢了,打听关于任何我的事,或者出了这道门,看了不该看的东西,你便自求多福吧。”
瞧着褚阳连性别面容都不让她瞧见的样子,江桃心领神会。
冷洇染一机灵,忙点头,又似是想起什么,跑来抓着她的手,哀声说:“你我都来自地球,你总该告诉我……”
褚阳抽开她的手,盯着她看了看,看得她忘记了自己本来想说的话,褚阳嗤笑道:“你能在我这儿活着已是万幸,人要懂得知足常乐。”
她拂袖而去,江桃将呆若木鸡的冷洇染带到座位上,而她只一个劲地喃喃:“那人是谁……我是谁……”
门外,褚阳一瞧,云中君正擦拭他的剑,她倒了些水,说:“你听得清楚,想解惑,因此留下。”
景行宫为世界记典载籍、统编历法百载,对于这个世界之外的世界,她不信身为掌门的他,会无丝毫兴趣。这阴星与外界世界有关,更是他景行宫都不知道的事,想来,他也有职责探究清楚吧?
云中君道:“只是惜命而已。”
“那我现在告诉你,那解药就是我的血。”褚阳夺剑一起,手拂剑刃,一滴血便落到杯中,她将那杯子放到他身边。
云中君举杯饮毕,她低头看了看那剑,上面一丝血色也没有,问:“这剑是叫光风?”
“有人认得?”
“是天枢阁阁主……如此看来,天枢阁的情报网真是鹤立鸡群了。”褚阳顿了顿,继续道,“云中君,你最好书信一封至元帅府,说明我的身份。”
“可我对你一无所知——连名字都不清楚。”
褚阳沉默了一会儿,仰面道:“褚阳。”
回复罢,她将玉佩抛给云中君,后又随意地躺在榻上,将银色面具放在脸上,遮住一室的烛光。
不久,她便睡着了。
江桃为她盖上被子,然后默默地退下。云中君靠在榻的另一边,看着她脖子上的伤疤。
南宫世家,真正流淌着南宫之血的姓南宫,而那些卑贱讨活的奴仆也姓南宫,只是他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并且随意更换。如果有一天南宫九十九死了,那么明天南宫九十九就是另一个人了。
生而为奴,被人使唤,生与死都没人在乎,便是褚阳在这个世界的命运。
她从小就缺衣少粮,有了上顿没下顿,面色苍白、骨瘦嶙峋。生母对她还算好,而她生父早在她出世前,便因犯了错被扔到蛇窟里了。
她本就很聪明,磨难使她更聪明,她总能钻空子,或是偷得一块糖饼,或是省下几枚铜板,为她母亲换来些许的边角草药……可她原本十指不沾阳春水,有自由、有财富、有悲天悯人的情怀。
她不敢回忆以往幸福而充满希望的事,怕自己即刻终结自己在这里的生命。
六岁那年,她生母抗不住如山倒的病势,悄无声息地去世了。
“求您施舍!让我母亲的尸骨不要被扔到蛇窟里,她没有犯错……!”
那当权的奴仆厌恶地踢了她一脚,骂道:“小崽子那里来这么多要求,送你爹娘团聚不好?”
她抬臂生生受下这一脚,疼痛让她全身发颤,只能几近绝望地喊道:“她曾经为你说过话,要不是她,你哪里还活着!”
“那是她蠢!”那人拎起褚阳,将她重重地砸在地上。
那地上石块棱角锋利,褚阳护住头部,闭着眼睛,身体失去所有力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