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我身体里出去》云初雪

12、第十二章

　　是夜。

　　沈府里灯火通明，人头攒动。

　　卿玉堂里，老夫人王氏坐在上首，两个儿媳妇领着孙女们站在下首。

　　众人中，沈蕙一脸焦急，沈莹不以为然，沈芊心中暗喜，沈莲事不关己，沈蓉和沈芃还小，懵懵懂懂，好奇的看着众人。

　　上首的老夫人将各人神态尽收眼底，看着大夫人林氏略带焦急的脸庞和二夫人小王氏瞧热闹的神态，叱喝道:“好了都坐下，吵吵嚷嚷的像什么样？林氏，先不要着急。老大身边的小厮，已经带着老大的帖子去京兆府了。归元寺出了山贼，这么大的事，一定能引起上面的重视。被抓住的那几个人不是说没有伤人吗？阿茹不会有事，你就放心吧。”

　　小王氏听了这话撇撇嘴，一脸不屑的对着老夫人说:“娘，您说阿茹也真是的，上香就上香，乱跑什么呀。这下惹出这么大的祸事来，沈府的名声还要不要了？这要是再找不回来，外面指不定怎么传。她以后还怎么嫁人？连带着她下面的妹妹们也要跟着倒霉，真是晦气。不惹事就罢了，一惹事就闯出这么大的祸。我可怜的蓉儿，还没许人呢，就被她不省事的姐姐带累，这以后可怎么过呀......”

　　沈蕙听到她二婶的指责，异常愤怒。

　　她几步窜到小王氏面前，大声道:“二婶，你说的这是什么话？我妹妹如今遭遇不幸，生死不明，她做错了什么？你就急着来指责她。上香是每月惯例，以往大家也都去的。觉得闷了，出去走走赏赏景也是常有的事。只是阿茹运气不好，这次碰上了山贼。”

　　她话锋一转，“你身为她的二婶，沈府的二夫人，这时候不担心她，不为沈府的名声考虑，反而幸灾乐祸。你安的什么心？”

　　小王氏听了沈蕙的话，后退一步，拿起手中丝帕，擦了擦额头上并不存在的汗珠。

　　然后眉毛往下一搭，眼角一红，带着鼻音，抽抽搭搭道:“阿蕙，你说的这话是要诛我的心呐！这话一出，我还怎么在沈府立足？身为长辈，本不该与你这小辈计较，但你这话也太过分了，明里暗里说我不为沈府考虑，坏了沈府名声。可我说的有错吗？沈茹丢了，这是事实。两天一夜不见人影，这也是事实。如今京兆府出动，就是找回来了，她名声有损，难道就不是事实吗？我也不想说这话，可不说，就不存在吗？大家心知肚明。”

　　她转向老夫人，抹着眼角道:“可怜我一心为沈府考虑，到头来却被人这样说。娘，你可要为我做主啊。阿蕙不尊长辈，分明是不把我们二房还有您放在眼里。”

　　“二婶你......”沈蕙被小王氏一呛，噎得说不出话来。

　　她是最标准不过的大家闺秀，不擅长与人言语交锋。小王氏仗着老夫人王氏，本就气焰嚣张。再加上她是个得理不饶人的主，无理也要搅出三分理来，大家闺秀的沈蕙自然不是她的对手。

　　“阿蕙，闭嘴，不得对你二婶无理。”大夫人林氏见女儿受挫，忙开口道。

　　“可是娘，三妹......”沈蕙一脸焦急地看了下林氏。

　　“我知道，我会处理的，你先别说了。”林氏拉回女儿，她常年与小王氏和老夫人王氏打交道，自然十分清楚这对姑侄的脾性。

　　她先对着老夫人屈了一礼，开口道:“娘，大家聚在这儿着急也没什么用，不如各房先回各房吧。等有了消息再通知大家也不迟，府里再多派些人去找找。不管怎么样，人多些总是好的。”

　　说完之后，又转向小王氏，拉着她的手拍了拍，说道:“弟妹，我知道你关心阿茹，我代阿蕙向你赔不是了。”

　　小王氏抽出被拽着的手，露出一个微笑:“大嫂说笑了，我怎么会一个晚辈计较？再说阿蕙也是关心她妹妹不是。”

　　老夫人见状，对着下首的人说:“既然这样，大家都先回去吧。等有了消息，会通知各房的。”

　　众人称是，齐齐散去。

　　待出了卿玉堂，沈莹一脸抱怨，“真是的，大晚上不让睡觉，让人到卿玉堂商量。商量半天，什么也没商量出来，现在又让人回去，当我们是什么呀！都怪沈茹，没事瞎跑什么？她不是很厉害吗？还打了我两巴掌呢，现在她那厉害劲儿到哪去了？哼！”

　　沈蕙听了这话，暗自皱眉。

　　虽然一直觉得沈莹的性子有些问题，但她一向是娘在教，沈蕙相信她娘的教育不会有错，现在却不尽然。

　　自己的姐姐生死不明，虽然平时两人有些矛盾，但到底是自己的亲姐姐。这个时候不关心就算了，还在一旁说风凉话，就未免让人心寒。

　　大夫人林氏听了沈莹的话，一直沉默着。

　　一行人走到院子门口，分开各自回房。

　　房里的丫鬟看到林氏回来，端茶的端茶，掌灯的掌灯。

　　林氏坐定，让丫鬟们都下去，只留了她的陪嫁丫鬟竹湘在身旁伺候。

　　竹湘不愧是大夫人身边最得力的丫鬟，从小陪着她长大，经历了她出嫁，经历了她生子，陪伴这许多年。

　　对大夫人的许多事，竹湘都知道。大夫人的心事，竹湘也能猜出几分。

　　她端起茶盏，递到大夫人手边，劝道:“夫人，喝口水润润嗓子吧。自三小姐失踪，您吃不下，睡不着，忙得团团转，这样下去就是铁打的身子也受不了啊。”

　　林氏接过茶盏，喝了一口，然后将茶盏放在桌上，叹了口气，开口道:“阿竹，你跟在我身边这么多年，陪着我经历风风雨雨。阿茹现在生死不明，今天莹儿的表现你也看到了。你说我是不是做错了？”

　　房内的那一盏孤灯将林氏的影子拉得很长，灯光下，林氏向来骄傲的神情此时被悲伤和焦急所替代。

　　竹湘看着林氏的神情，心中如明镜般，她想了想，斟酌的开口。

　　“夫人，这怎么能怪您呢，要怪也要怪老夫人和老爷。要不是他们当初那样相逼，你又怎会如此。”

　　林氏脸上浮现出几丝愁苦，眼神迷离，似在回忆往昔。

　　“我及笄之后就嫁给沈清，少年夫妻，朝夕相对，又怎么会没有情意？我们很快就有了阿蕙，她是我们的第一个孩子，是在我和沈清的期待中来到这个世间。之后五年我一直没有身孕，也是阿蕙陪着我我才能撑下去。五年，将我和沈清的情谊消磨殆尽。李氏更是抢先一步，有了沈谌。婆婆以无子为由，逼着我把沈谌记在名下，充作嫡子。我怎么能不急？就在这时，我又有了身孕。”

　　“夫人，这个时候盼着生个儿子，是人之常情。”竹湘拍拍林氏的肩膀，安慰道。

　　“是啊，我那时真心实意的乞求上苍，希望这是个儿子，他将成为那个时候我的救赎，我下半生的依靠。所以阿茹出生时，我有多么失望，只觉此生无望。不久我又怀上莹儿和询儿，就更顾不上阿茹。只能将她交给奶娘照顾。莹儿出生时，许是双胎的缘故，好几次差点死去，我自然多费心些。又因为询儿的缘故，偏爱莹儿几分，却不想把莹儿宠成现在这样，阿茹更是和我生疏。现在想想，我这半生过的一塌糊涂。”林氏垂泪道。

　　“夫人，做错了还可以补救。三小姐到底是您的亲生女儿，母女哪有隔夜仇？至于四小姐，年纪还小，好好教，总还是能扳过来的。”

　　“我承认我偏心，三个女儿中，我确实更偏爱阿蕙和莹儿，可这不代表我不心疼阿茹。她从小不会讨好卖乖，府里事务繁杂，莹儿又不省心，我便忽略了阿茹。等我发现时，已经和她成了今天的样子，怎么也亲密不起来。如今她生死未卜，我，我真的好后悔，以往没有对她好一些。”

　　说着说着，林氏痛哭，竹湘拍着她的背，安慰着。

　　一主一仆，就在这个寂静的夜晚，默默地说着心事，然后无声消散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