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终曲》沧海自横

1、全文

　　夏日终曲

　　我时常一个人坐公车，时常坐在窗边，时常把窗口开的很大等风扑进来，时常看着城市的繁华消弭在身后。也时常，感受到无以复加的孤独。
　　恰巧今天手边有酒，我呷了一口。
　　突然想讲一个故事。

　　1.
　　我第一次来到这个城市的时候，是带着满腹的怨气。对自己，对父母，对朋友的怨气。现在想想也觉得这个城市很可怜，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得到了我的偏见。
　　我浑身被尖锐的戾气包裹，想要找一个直接的宣泄点。家，似乎成了我最好最方便的选择。
　　其实他们什么都没有错，只是因为我太孤独了，我太想要被人关注了，我太想要得到爱了，我找不到什么好的方式来表达我内心的渴求，只能用这种愚蠢却又有效的做法来博取他们的关注。
　　于是当我从家里面出来的时候，随着解脱而来的是更多的空虚，我一度感受到绝望，昏暗的天空像一把沉重的枷锁，勒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无奈，我愤懑，我委屈，我不满。
　　为什么这些痛苦都要一股脑地发生在我身上？为什么我会如此的不幸？为什么我的家庭环境会是这样？为什么为什么，我被无数的为什么禁锢在原地，动弹不得。

　　2.
　　这个城市的冬天灰蒙蒙的，像是盖上了一层陈旧厚重的布。
　　我第一次遇见段丞的时候是在一个破旧的网吧门口，他正在抽着烟打电话。
　　“哦，好。你直接把东西寄到这边就好了，嗯，没关系的，都挺好的。嗯，挂了。”
　　我站在他旁边，看着他手里的烟一点一点的燃尽，他把烟屁股丢进一旁的垃圾桶，双手插进兜里，看着空旷萧条的街道。他眉间的头发有些凌乱，双眼下吊着黑眼圈，神色冷凝，目光空洞。
　　“…不进去吗？天有点冷。”我尝试着和他对话。
　　他转过头看了我一眼，“不冷。”
　　我没说话，只是一直陪着他站在他身边。其实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为什么当初要和他在刺骨的风中瑟瑟发抖，想来也许是觉得遇到了一个气味相同的人吧。
　　我和段丞在同一所高中念书，恰巧分在同一个班，几经相处，也慢慢熟稔了起来。
　　“所以那个时候你为什么一直站在外面？”我看着他低垂的头，长长的睫毛在脸上打出一片阴影，问。
　　“因为心情不好。”
　　我沉默了一阵，终于不再问什么。

　　3.
　　转眼便是春天。
　　但是景象并不是万物复苏，仅仅像是把灰蒙蒙的天气擦去了一层灰一样，变得煞白。我裹紧了衣服，穿梭在这清晨的街道。太冷了。对于这个北方的小城来说，阳光，似乎就是最好的恩赐。
　　刚刚从网吧出来之前，和父母通了一通电话，无非就是教育我努力学习天天向上之类的，我听的厌了，挂了电话，也没了继续打游戏的兴致，便从网吧里面出来，打算去找段丞。
　　路过一家卖馄饨摊子的时候，才发觉自己已经饥肠辘辘，我看着老板进进出出忙碌的样子，突然觉得有些羡慕。他利索地做好一切，发现不远处站了一个少年。
　　“吃碗馄饨吗？热和着呢！”他笑眯眯的看着我，双手在围裙上不断地擦拭。
　　我摸了摸裤兜，这才发现我的钱早已贡献给了网吧，我抱歉地笑笑，“不了老板，谢谢啊，生意兴隆！”说完便转身离去。
　　身后的老板似乎在和一个女人说些什么，说说笑笑的，也算是为这城市平添了一分生趣。
　　这也是一种小小的幸福吧，我想。
　　我走在街上，突然想到段丞，这个时候他应该在睡觉吧，他的父母呢？我好像一直没有听他提起过他的父母，他为什么总是一个人？我边走边想，穿过了一条又一条的街道，终于走到了段丞家门前。
　　于是在那个清晨，我发现，我一点，都不了解段丞。

　　4.
　　他果然还在睡觉，开门的时候还睡眼惺忪。
　　“你怎么来了？”
　　“我刚从网吧出来，冷死我了，快让我进去。”说着便想从段丞身旁挤进屋子里。
　　我坐在沙发上听着他关门，顺带环视了一周他的家。没什么变化，甚至可以说是一成不变。
　　“要吃点什么？我给你做。”他打开了水龙头开始清洗厨具。
　　“嗯………我想吃馄饨！”
　　“没有。”
　　“………那就下碗面吧。”
　　厨房里开始忙碌了起来，我走到门口，看着段丞流畅的动作，烧水，炒浇头，煎蛋，下面，明明是在早晨被氤氲的水汽笼罩着的柔和的厨房，明明是那么温馨的画面，但他的背影总让我感到孤独。
　　“段丞你怎么好像很熟悉这种事一样啊。”
　　他用筷子搅了搅面，盖上锅盖，“我很小的时候就在给家里做饭了。”
　　“哦………怪不得，那你爸妈应该很省心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我发现他的背影顿了顿。
　　“大概吧。”
　　“诶段丞，我怎么没听你说过你爸妈，他们都在做什么啊？”
　　他打开了锅盖，热腾腾的蒸汽瞬间喷涌了出来，他将面盛好，淋上浇头，把蛋盖在上面，舀了一勺汤，撒上葱花，抽了双筷子，转身把面端在我面前，“吃你的面！”
　　不得不说段丞的手艺真的很好，面很香软，吃下去胃暖暖的很舒服。
　　他坐在我对面，撑着头看着别处，我默默的吃着，几时找不出话来讲。
　　“我是被领养的。”段丞突然发声，惊得我呛了一喉咙，他去接了一杯水递给我，我几口咽下去，试着清理不舒服的咽喉。
　　“养了我十几年的爸妈，突然就在前段时间决定弃养，但前提是要被领养人同意，”他看着我，“我去签了字，就到这儿了。那天你看我打电话，是我老妈说要把我以前的东西都寄过来，我同意了。到后来和你认识，再给你煮面。”
　　我的筷子停在了面里，有些难过。
　　“抱歉，我不该问的。”
　　“没事。”
　　我叉着面，味如嚼蜡。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个孤独又坚强的人。
　　“其实我的家庭环境很不好。爸妈之间从来就没有爱，在我小的时候吵架早就是家常便饭了，一言不合就动手，闹离婚，各种成年人的丑恶都能在他们身上显露出来。从来不顾及小孩子的感受，做事永远欠考虑。”
　　我放下筷子看着他说。好像这样把自己的脆弱翻出来暴露给他看就能给他带来一丝丝的宽慰一样。因为我认为，人类是最擅长从他人的苦痛中找寻安慰的了。
　　他没说话，站起来把碗筷收拾了，洗干净后放在碗橱里，过来拍了拍我的头，然后在我身边坐下。
　　“我总是抱怨。抱怨我的身世，抱怨残酷的老爸老妈，抱怨不争气的我自己。但是后来才发现，抱怨除了让自己更加愤怒以外别无一用，它是这个世界上最没有意义的事情之一。
　　“我才来这个城市的时候，什么都没有，身上只有老爸老妈最后给我的钱和我的满心失望。但后来我突然发觉，其实我们至始至终，都只是一个人而已。
　　“简亦，我们都是很可爱的人，我们都有一颗炽热发烫的灵魂。所以何必被那些无关的琐事烦忧呢？”
　　我看着他，看着他被朝晖抱了满怀，听他说着温柔的话，那真是一个美好的清晨。
　　我突然想，这应该是那诸多不幸中的万幸吧。

　　5.
　　不论什么时候我想到段丞，都会想到“眼里充满对一切美好事物的憧憬与向往，心里装着对一切不幸事物的包容和谅解”这句话。
　　他是我见过的最温柔的人。
　　高考毕业之后我们一度断了联系，听其他人说他最后开了一家福利院，我笑笑，真的是很符合他的性子。
　　我一直在想，这么温柔的一个人，为什么生活总是要和他过不去呢？
　　段丞生病了，生的是那种得了就会死的病。
　　我站在他的病房前，踌躇着不敢进去。透过门上的玻璃看进去，只见的是一片令人绝望的雪白。
　　我轻轻地推开门，病床上躺着七年未见的故人。
　　他瘦了。
　　颧骨高凸，脸颊内陷，面容憔悴，一副完完全全的最经典的病人模样。
　　“你来了。”段丞说着想要起身。
　　我赶快上前，抽了一个枕头垫在他的腰下，“我来晚了。”
　　段丞只是淡淡地笑，“你好像变帅气了。”
　　“什么好像？我一直都很帅气好吗！”我佯怒，听他慢慢笑出声。
　　我看着他一副淡然的样子，我的表情慢慢迟钝下来，我双手成拳，放在双腿上，觉得人类在死亡面前是多么渺小，特别是当你知道你死期将至，你什么也不能做，做的只有等。
　　等死。
　　却又偏偏阳光满地，满是一片春意盎然的景象。像极了来自生活的无边的嘲讽。
　　“别哭，简亦。”
　　我明明不是一个软弱的人，但是我的脆弱却总是在他的面前无所遁形，最后溃不成军。
　　“我以前看到过一句话：‘从知道得病至今我一直坦然和平静，我总是想，人不能只允许自己遇到好事，不允许自己遇到坏事。当不顺或困境找到我时，我会反问自己：‘为什么不可以是我？’于是就能平静地去面对。’
　　“它与我当时情况的贴合程度之高到了让我吃惊的地步。于是我就在想，在与一切已知或未知的危险做斗争的时候，如果实在无力改变，那就接受吧，坦然接受。
　　“简亦。我不希望你因为我的原因而忧郁，不希望你对生活产生怀疑，我希望你永远都炽热。”
　　我最讨厌段丞的一点就是，他总是喜欢说些漂亮话，总是觉得自己很伟大，好像可以给人带来救赎。但是他也是人啊，七情六欲他都不缺，他总是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宽容豁达的形象，可我只希望他能在我的面前毫无伪装，我希望他快乐啊。
　　“那你以后还要给我做面吃。”我哽咽着对他说。
　　他笑着点点头。
　　“我们还要去网吧通宵。”
　　“还要在烧烤摊喝个不醉不归。”
　　“还要一起去旅行。”
　　“还要做你想做的事，我们两个一起！”
　　…………
　　不论我的要求多么无理，段丞他，全部都温柔地接受。
　　“段丞你别走好不好……”
　　我紧紧抓着他的手，哭泣着，生怕一个不留神，就再也看不见他了。
　　也唯一这一个要求，他没有答应我。

　　6.
　　我喝完了那一盅酒，把玩着酒杯，坐在灯光照不到的角落，被黑暗吞噬的空气，悲伤一点一点蔓延。
　　你治好我的忧郁，而后赐我悲伤。

　　7.
　　又是一年春。
　　随着春天一起万物复苏的，还有源源不断的客源，最近总是很忙，当我回过神来准备歇息的时候，往往是在深夜。
　　我在茶水间泡咖啡的时候，一个下属恰好也在，我对她笑笑，帮她递了茶包。
　　“简老大……”她欲言又止。
　　“嗯？”
　　她像是下定了决心，“简老大你不交女朋友吗？”
　　我被她突如其来的八卦惊得一愣。
　　“不急啊，怎么，你想帮我张罗吗？”
　　“不不不不不，小的不敢。只是我们都在想啊，像简老大你这样的男人，温柔、沉稳、大气、英俊、多金，而且从不抱怨，不论做什么都得心应手，这么优秀，没有女朋友简直说不过去啊！”
　　我笑着听她说完。
　　“其实我是一个很无聊的人哦。而且啊，我并不温柔。”
　　“啊？不会啊，我们都觉得简老大你超级温柔的！”
　　“只能说不是真正的温柔吧。”
　　“真正的温柔？”
　　不知道为什么，我的脑子里突然蹦出了多年前那个清晨的画面，被阳光环抱的少年，和在他周围跳动的灰尘。
　　“我有一个熟识的人，他才是真正的温柔。”
　　“嗯……”她若有所思的说，“那……简老大你希望以后的女朋友是什么样的？”
　　我认真的思考了一下。
　　“面做的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