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凰于飞》安依

36、035

　　梁簌扶着祁凤坐下，取了一旁的帕子递给他：“你这伤势才刚刚好一些，又这样费力的走动，若让你大哥知道了，定要怪我没有好好照顾你了。”
　　“我已经没事了。成日在床上躺着，浑身都难受，倒不如下地走走，还能快些恢复。”祁凤擦了擦脸上的汗，喝了点水：“听说前几日周都来了诏令，召你回去？”
　　“是火炮的事情。”梁簌点点头：“原想着能当做克敌制胜的武器，可如今却让对方得了先机。这段时日我研究了下这火炮的应对之策以及需要改进的地方，上呈给了父皇，父皇交给了军工处，想来是有不明白的地方，所以想召我回去商讨。”梁簌虽不曾主动参与过政事，可梁家姑娘的聪慧却是公认的，她研究的各种武器不仅在战事中而且在日常的天灾应对中也有很大的帮助。
　　“既如此，你便回周都去吧。我现如今已好了许多，等过上一些时日，可上马时，便会去前线。”虽给前线写了退敌之策，可战局，牵一发动全身，能否真的奏效他心中也没底。况且对方也不是那般容易糊弄的人。
　　“王爷——”青旭从院外匆匆跑了进来。
　　“什么事？”
　　青旭看了梁簌一眼，见祁凤点头，才开口：“找到丹凰公主了。”
　　说是找到，倒不如说是丹凰主动来王府的。离开梁营后，她便一路朝凤城来，她的脚受了些伤，故而拖延了几日。到凤城后，她在王府外徘徊了几日，一直犹豫要不要进去，却遇到了白蘅。
　　白蘅和白沅、白玄师父三人奉了青鸾的命令原本是来凤城搜寻丹凰的下落的。可丹凰去了梁都，并没有来凤城。而后青鸾从萧策手中救了丹凰，他们迟了一步才得到消息，本想着回梁营帮忙，不久却得到青鸾的消息，说了事情的来龙去脉，知晓了丹凰朝凤城这边来了。白沅和白玄师父回了梁营帮忙，而白蘅则留下来等丹凰。
　　白蘅在王府外头守了几日总算是见到了丹凰。
　　“依我打听到的消息，王爷一直在找公主的下落，可看起来又不像是要寻仇的样子，倒像是担心公主的安危一般。”白蘅如此说着，让徘徊了几日的丹凰终于下了决心。
　　她跟在青旭后头，看起来灰头土脸的，一瘸一拐的，脚上似乎有伤，看样子这段日子过得并不好。
　　祁凤冲她召了召手，示意她过来，她低着头，一直看着地上，似乎没有注意到。祁凤索性自己起身想要走到她的面前，可起的有些急，被床榻前的椅子绊倒，差点摔了出去。
　　丹凰听到响声抬头见他要摔倒，立刻上前扶住了他，视线正好与他对视，下意识的低头避开，看到他胸前的伤口，神色变得有些哀戚。
　　祁凤握住她的手，拉着她坐到床边：“我找了你许久。”
　　“我——我不是故意的。当时——”丹凰想给自己解释，可事实摆在眼前，确确实实是她伤了他，不管理由是什么，可结果是他险些因此丧命。
　　祁凤起初确实气了一段日子，可躺在床上想了很多很久，他了解丹凰也相信丹凰。
　　“那时青鸾背对着你，正好挡住了我。我见她身后有羽箭，举剑想替她挡下，大概在她身后的你看下是要挥剑伤她，故而才出手的对吗？”祁凤牵着她的手，低头去看她：“你来王府不是为了看我的吗？这样一直低着头，到底是要看我还是看这地砖？莫不是我死里逃生历劫归来了却还不如这地砖好看？”
　　丹凰被他的话逗笑，抬头看到他苍白的神色，红了红眼眶，想到差点见不到他，眼泪便不自觉的留了下来。
　　祁凤伸手替她擦了擦眼泪：“不哭了不哭了，再哭下去旁人还以为本王薨了。”祁凤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认识你那么久还没见过你哭呢？这次受伤能看到你的眼泪算来也不亏。”
　　青旭送了很多药膳过来，看起来又苦又难闻，却都是些滋补的良药。祁凤拉着想要逃跑的丹凰坐下。拿了碗，替她盛好：“尝尝。”
　　丹凰脸上写满了拒绝，奈何祁凤勺子都喂过来了，她只能张嘴喝了一口，却差点被这味道难喝的吐了。
　　“受伤的事情我是不生你的气，可托你的福，我日日都要吃这些，有时睡着了梦里都能梦到这些滋味，简直是——”他说话间，丹凰也喂了一口给他。他没留意，咽了下去，等到反应过来，整张脸都快扭曲的认不出了。
　　丹凰见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却见他忽然靠近，盯着她的唇，而后吻了下来。
　　味道很苦，
　　可又有点甜。
　　箭矢划破长空，鸟儿应声落地，祁凤弯腰捡了起来，取下上头绑着的信，看了眼，又重新塞了回去。
　　桌上放着数个同这模样一般的小竹筒，摆放了一排。
　　“我明日就要回周都了。”梁簌见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她上前将那一排小竹筒全都扫进了一旁的篓子里：“你既相信她，又何必留着这些给自己添堵？”
　　相信她，他自然是相信她的。
　　可是她一再让白蘅出入他的书房，给青鸾送信，送的又都是些军报密文。他虽一一截留下来，一遍一遍在心里说服自己相信他，可心里却多少不是滋味。他信她无意伤他，可他们各自有各自的立场，有为了各自的立场不得不去做的一些事。
　　“你的诱敌之策奏效，安隽已经带兵进入了设置好的包围圈，今夜便能将他们一网打尽。若此战胜了，章凤营也可名正言顺的恢复，可你看样子却并不开心。”
　　“能赢我自然是开心的。”
　　“祁凤，你没做错。”梁簌拍拍他的肩膀：“世事往往不能尽如人意，能如大多数人的意便已是十分难得了。”
　　是啊，世事不能尽如人意，偏偏不能如的却是他最在意的那个人。
　　梁军溃败，青鸾重伤下落不明。
　　他握着军报，看了很久很久，久到上头每一个字的形态，闭上眼睛都能浮现在自己的眼前。
　　丹凰是在三天后知道这消息的。
　　她站在他的书房外头，站了很久，久到快与院子里的梧桐树融成一幅静止的画作。
　　可她却只是那样站着，一句话都没有说，也没有冲进来质问他。
　　那道门，开着，可他们谁，也没迈过去。
　　他坐在门里头，
　　她站在门外头。
　　没有一人开口。
　　丹凰走的时候，青旭来找他，问他要不要拦下她。他摇了摇头，拦下又如何？
　　能拦得下她的人，可拦不住她的心。
　　他知道她想去做什么，更知道她这一去怕是再不会回头。
　　他无力替自己辩解些什么，从拿起笔写下那些建议送往边关的时候，他就想到会有如今的结果。正如梁簌所说的，世事不能尽如人意，他除了是祁凤，还是这军营的主帅，那些随他出生入死的将士他不能不顾。而她司徒丹凰，除了是他的心上的那个人之外，还是青鸾的妹妹，是大梁的公主。各有各不能逃避的责任。
　　周军凯旋而归，凤城举城欢迎，四处张灯结彩，准备了酒水食物，热闹非凡。
　　明月当空，旌旗摇曳，城楼上值夜的士兵正吃着王府那儿送来的犒赏宴，回头却瞥见了祁凤上了城墙。连忙上前行礼。祁凤同他们说了几句话，便往站在不远处的祁越那儿去了。
　　此番以退为进，诱敌深入，祁越亲自上场，虽打了个漂亮的大胜仗，却也负伤了。
　　他拎着两坛子酒沿着城楼找了会，才发现了站在角落的祁越。
　　“大哥。”
　　祁越见他过来，起身朝他走了过来。
　　“你怎么上来了？你的伤势还未痊愈。”
　　祁凤指了指他包扎着纱布的手：“我不碍事，倒是你伤痕累累的，我可没法对簌姐姐和父皇交代。”
　　祁越低头看了眼自己的手臂：“不过是小伤而已，处理过了没有大碍。”他接过祁凤手中的酒，打开，直接对着坛子喝了口。祁凤原还想着将杯子递给他，见他如此，晒然一笑，也打开另一坛，喝了起来。
　　“几时回周都？”
　　“看样子，你盼着我回去？”
　　“非我盼着你回去，只是周都有人等着你，我也不好多留你。”
　　“此番你随我一同回去吧。”怕祁凤拒绝，祁越按住了他的手：“这攻克梁军的功劳是你的。这举城欢迎封赏的事情自然不能少了你。”
　　“大哥知我一向不看重这些。”
　　“即便是为了章凤营，你也该回一趟周都。”
　　“回我是会回去的，可我如今身体还不适宜长途跋涉，过段时日吧。”前线的战事如何，祁凤从傅融他们那儿听到了一些。此番祁越本不会受伤的，他们也可应对的更从容些。却是军中不知谁起的头，说是只认凤王，不听太子之令，这才让祁越受伤的。更有军中传言，说此番能够克敌制胜全是因为凤王的缘故。他若是在这个节骨眼同祁越一起回周都。即便他无抢功之意，可对祁越总归不好。
　　祁凤想了想，还是开了口：“大哥，可有青鸾的下落？”
　　祁越摇了摇头：“梁军溃败，她纵身山崖，我派人将整个山头都搜遍了，却不见她一点踪迹。”
　　祁凤低头沉默。
　　“我们虽是对手，她却是个可敬的对手。未找到她的尸身，倒也算是件好事。”祁越知道他对青鸾的心思，再加之丹凰的关系，只怕心上并不好过。
　　祁凤料想过结局，只是未料到会往最坏的方向发展。丹凰要去找青鸾，他不敢拦，也没有理由拦，虽然派了青旭暗中保护，可生死茫茫，踪迹难寻，这一路她怕是要吃不少苦头。
　　“此战既胜了，萧策先前允诺的那两州之地，大哥可想好如何处置？”祁凤见祁越将所有军队全都带了回来，心下未免疑惑。此番他们出了大力气打这一战，也是为了这两州之地去的，若是得到这两州之地，能够大大减轻他们在赤羽山这一带的粮草之困，未来不管是应对齐国还是梁国都能占据一些优势——
　　“那两州之地我没要。”见祁凤不解，祁越接着说道：“你当时伤重，唯有圣心草能够救治。我也禀告过父皇，用那两州之地换圣心草救你性命。”
　　祁凤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这数万将士沙场浴血却因为他一个人——
　　“祁凤，对我而言，即便是江山万里，都比不得你的性命。对父皇而言，亦然。你是他的儿子，我的亲弟弟。这天下没有什么比的你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