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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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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澜感觉很不好。
她觉得自己像是陷入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是爸妈在她的病床前强颜欢笑;一会儿是小孩子只能模糊地看着天花板的有限视野;一会儿是小姑姑将她上下颠倒的单薄怀抱;一会儿是一个倒伏在地上被人虐打的小小身影……所有画面在脑海中闪过、扭曲、破碎、重组又循环,挤得她脑袋都要爆炸!
还是说,这所谓的重生,只是她臆造的一场梦?又或者说,她所谓的前世,才是荒诞不经的想象?
是庄周梦蝶?还是蝶梦庄周?
她感觉天地都仿佛颠倒,海水卷起汹涌的波涛,血色的雾在眼前飘散,狂风在耳畔发出尖厉的悲鸣,而她的思绪在这宇宙中漂泊无定,如游荡了千百年的魂魄,居无定所。
她痛苦,迷茫,徘徊,疲惫。有个温暖的声音仿佛妈妈的手,又似三月春风从林间吹拂而来,呢喃低语:“阿澜,睡吧……”她一时沉醉于这份无上诱惑,意识一点点模糊,就在坠入黑暗深渊的那一刻,她却突然有几分不甘。
不……不应该是这样的……
脑海中飞速闪逝的一幕幕画面突然定格,她看见月光下,男人脸上令人作呕的欲望,和他脚下,伤痕累累的男孩。
地上的人扭头看她,目光绝望,却就这样定定地看着她,缓慢而无声地吐出两个字。
他说,不哭。
混沌的思绪刹那间被一种彻骨的悲伤席卷,她看见自己哭着,嘴角却勾起。
他不哭,她便替他哭。
他笑不出,她便笑给他看,哪怕心中已落雨倾盆。
这时,她猛然间听到一个苍老却威严的声音,仿佛从天边响起,对她高喝:“凌澜,醒来!”
她惊醒,蓦然回首,身旁一切纷纷破碎如潮水般退去。
眼前重归黑暗,耳边有人声传来。
她倏地睁开眼。
……
李平觉得这一夜真他妈是倒了血霉。
先是最值钱的那两个差点跑了,他当时连裤腰带都没系上就被六子拉着追了上去,好在只是虚惊一场。把人带回来后,小的那个就有点儿不对劲。他一开始没怎么注意,只是以为被吓着了,缓缓就好了,却没想到一会儿情况变得更糟。
六子说得有些急促:“平、平子,这娃娃有点不太对劲,你快过来看看!”
因为之前的那次意外,李平把婴儿给了六子看顾,反正那娃娃乖得很,他只带着那个跑了的小子,重点看管他。
他闻言往后随意一瞟,那娃娃被横抱着,露出潮红的半张脸。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发烧了?”这小孩子发烧最是难办,他们这趟来的匆忙,药物什么的根本没带,好在马上就要出山了,他早已联系好人在那接应,到时候出去买药,应也不迟。
六子的声音紧张得都变了调:“不、不像是发烧……”
他有些不耐烦,把那小子交给另一个人看管,大步走过去一看,心却“噌”地一下,凉了半截。
那娃娃面色极为红润,一看就不正常,像是发烧,手脚却又冰凉,没有一点人体的温度,苍白的唇没有一丝血色,牙关紧闭,睫毛剧烈地颤动,仿佛在昏迷中也极为难受。
然而最让李平心悸的,是他面上萦绕着的那股沉沉死气。
这几十年,他手上也算是沾染过几条人命,那些孩子临死前无一不是这般模样。
怎么会这样?!李平心里掀起惊涛骇浪。就仿佛从一个上一秒还健健康康的孩子突然变得奄奄一息,像瞬间被抽走了生命力一般,又像是埋藏多年的暗疾被引发,来得凶猛。
他目光变得狠厉,决不能让这娃娃死了,他再漂亮也没人买一具尸体,至少……他不能死在他们手上。
“都他妈快些赶路!”他朝周围人喊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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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子,这娃娃醒了!”六子兴奋地向身后喊道。
凌澜自以为睁大的眼,在他人眼里只是浅浅的一条缝,不过这也足以让他们惊喜万分。自打重新坐上车的这一个小时,婴儿小小的胸口起伏越来越弱,体温也越来越低,到后来简直与死人无异。可紧接着,就在几分钟前,他的体温渐渐回升,呼吸也慢慢有力起来,如同神迹一般。
李平松了口气,总算保住了一座金山。
六子也高兴得很,他对这娃娃的喜爱也算是有一分真心,主要还是因为其出众的样貌,人人都欣赏美的事物,哪怕他是人贩子也不例外。再加上这婴儿一直乖乖巧巧,又是个哑巴,一点儿威胁都没有。
反正他的善心,也就只剩这几个小时了。
六子打开车窗,打算给婴儿透透气——那玻璃贴了膜,从外面是看不到里面的,也就避免了秘密泄露的风险。
李平在后座看了他一眼,没说什么,一般情况下,他们是严禁开窗的,以免引起怀疑。可这娃娃确实娇贵,鬼知道这样闷着会出什么毛病,加上又不会说话,这举动便不是那么不能允许了——主要还是因为后座的那些孩子们都已被迷晕的缘故。
凌澜微张着眼,暗暗打量着窗外,他们似乎在向城市内部行驶,因为周边的建筑变得越来越高大繁华,人也越来越多。
她盯着窗外飞速闪过的风景,心也一点一点沉下去。
果然……还是逃不过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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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辆黑色的面包车低调地驶入市中心,却不像凌澜想的那样到达了目的地,稍作停留后,马上又朝着与来时截然相反的方向驶去。
在即将进入郊区的时候,他们等待着这路上最后一个红绿灯。
前面郁郁葱葱的林木中已隐隐可以看见一座红瓦白墙的小楼,极普通的样子,安安静静地包围在一片幽深的草木中,楼顶上“福利院”三个大字隐约可见。
眼见目的地近在咫尺,回想着这一路上的风平浪静,李平提着的心终于放下了大半,不过长年的警戒心还是让他习惯于把最后一丝潜在危险掐灭于萌芽状态。
“六子,关窗。”
红绿灯不远处是一处警岗,有两个警察正在附近巡逻。
眼见黑色的车窗缓缓将光明吞噬,青年怀中的婴儿竟出乎所有人意料地直立而起,一反之前的虚弱状态,令车内众人目瞪口呆、中气十足、清晰有力、字正腔圆地朝那警岗的方向喊出三个言简意赅的大字——
“救、命、啊!”
警察转身,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而十几米外亦有几人目光灼灼地朝此处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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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分钟前的高速公路上……
“老头儿,你到底行不行啊?你那破龟壳都落了十几年的灰了,怕不是卜错了地方?”开车的男人眉目桀骜,暴躁开口。
“你闭嘴,要不是你长年拿那龟壳垫桌脚,上面花纹都模糊了,我又怎会看不清小七的确切位置!”副驾驶上被质疑的老者眉一抬,眼一瞪,随即又愁眉苦脸:“我可怜的小七啊,要怪就怪你大师兄去,谁让他……”
“师父……”后座上的年轻男人打断老者的碎碎念,以手扶额,语气颇为无奈“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小七……”
“噢对对,找小七……差点儿又被你小子带跑偏!”老者极为生气的样子,一巴掌朝身旁人打过去,却不料刮到了身后正在看热闹的少年。
看热闹不慎被误伤的少年“呸”的一声把嘴里的瓜子皮吐到纸袋里,不满道:“老头儿你打我干嘛?”
“哎呀对不住啊小五……”短暂寂静后,高速公路上留下久久消散不去的怒吼声“臭小子你又偷我瓜子!”
……
车停在进入郊区的最后一处交叉路口。
“没错啊……卦象显示就在这啊……”老者打开车窗,东张西望后寻找无果,面色沮丧。
开车的男人双手抱臂,暗中翻了个白眼,他就知道老头的龟壳是个摆设。
后座上的少年右脸顶着个通红的巴掌印,不知从哪又摸出一袋瓜子。之前那袋被老头儿抢走了,还好他下山前多偷,呸多拿了两袋。他一边嗑,一边含糊不清地提议道:“要不赶们哈去搞搞?”
“下去找找?”青年想了想,“倒也是个办法。”
正待众人下车之际,突然听到不远处爆发出一个稚嫩的童音,“救、命、啊!”
车内六人动作一致地转身抬头,面面相觑,异口同声地喊道——
“小七?”
……
洪荒之力爆发完的凌澜腿一软,跌倒在六子怀里。
有些虚弱地喘着气,她眼微闭。能做的她已都做了——
若是小姑姑能早些回家,带领众人来到她失踪的那棵树下,顺着她一路呕吐的痕迹,运气好的话,或许能够直接摸到那小巷里去。
房间里,六子给她换衣服时,趁其不备,她悄悄摸了把桌上的蜡烛,手上沾染了些融化的蜡油,待他将她抱往地窖时,她装作好奇的样子左顾右盼,暗地里却将手上干涸的蜡油一路涂抹在了墙上,没让他发觉。
因山路狭窄,那群人留在山脚下的车子上她都忍痛留了几根头发——幸好凌家有个传统,无论男孩女孩,周岁前统一不许剪头,要不然她真得摸着自己的板寸哭死。
就连刚刚那声把开车的老牛惊得离合器都松了的吼声,也是她早就计划好的,那是她最大的底牌——而他们对她警戒性的降低,则是她一路蛰伏的最终目的。
因为他们深信凌澜是个哑巴,所以才会丝毫顾虑也没有地将她放在开启的车窗边。
因为他们根本不把一个七八个月大的婴儿放在眼里,所以才会在全部孩子都被迷晕的情况下放任她醒着。
因为他们的轻视,小小娃娃的一声呼喊为他们引来了最大的祸端。
……
要不是现在时机不对,李平真想现在就去趟医院看看眼科和耳科,如果时间充足的话,顺便把神经科也瞧瞧。
他刚刚……是幻听了?其实他并没有听见那声求救,也没有看见婴儿仿佛鲤鱼打挺般的动作,对吧?
还是他看走了眼,那娃娃其实是个两三岁的孩子,只是长的像七八月大的婴儿?
又或者是,他一不小心偷回来个神童,八个月大就能开口说话,还十分碰巧地朝着警察喊了声“救命”?
这他妈的哪个都像是有人讲笑话逗他玩儿!
李平心中百转千回,最终千言万语化作一句——
“老牛,你他娘的快、跑、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