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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半日 ...

  •   斗笠之下,是一张女人的脸;长眉如柳叶,目中有风霜,薄唇若窄刀,鼻似寒冰雕。

      沈安看着那张熟悉却又陌生的人,手中的寒蝉被他捏得“咔嚓”一响。

      “姚,姚长老?”决明不敢相信。

      三人僵在原地,姚冰清面无表情地举起竹管,对准了沈安的眉心,绿的扎眼的毒水飞速射出。

      韩休羽想出手阻拦,可刚一运功筋脉就疼得要裂开一样,疼得他眼前一黑,支撑不住跪到了地上,拼命咬牙也没能压抑住喉咙深处的一声闷哼。毒水继续朝前飞去,那一刻,韩休羽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消失了。

      “滋啦”一声,纤薄的刀片将毒水打散,火星一样溅在地上,烧出一片小窟窿;那刀片继而斩断了竹管,绿色的毒水洒了一地,冒出大片的白烟,姚冰清往后一跃。

      “……是你杀了沈长老?”沈安声音嘶哑地问,捏着寒蝉的手指微微发抖。

      姚冰清没有回答,依旧面无表情。她从腰侧抽出一把寒光森森的匕首,这次是朝着韩休羽。

      “冲我来!”沈安低吼道,劈手将寒蝉甩出;姚冰清抬手挡住铁扇,被巨大的劲力逼得退了几步。大概是觉得自己打不过,她没再出手,转身往院子里跑去,脚尖轻轻在墙角的水缸上一点,想要翻墙而出。沈安的眼中仿佛有火在烧,一寒蝉将水缸砸得稀烂,两步赶上前去,将她从墙上揪下来,狠狠抡在地上。姚冰清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好像一个没有生气的木偶。

      “是不是你杀了沈长老!”沈安愤怒地咆哮道,伸手掐住了姚冰清的脖子:“说话!是不是你!”

      姚冰清眨了眨眼睛,冷冰冰地道:“是。”

      这一个字,瞬间让沈安如坠冰窟。他全身僵硬地举起寒蝉,逼进姚冰清的脖子。

      那一刻,沈安是真想杀姚冰清的,他这辈子最痛恨的就是别人的背叛;可当寒蝉贴上姚冰清的喉咙时,他看着那张熟悉而冷漠的脸,却又犹豫了。

      终究人非草木。

      这片刻的犹豫间,沈安掐着姚冰清脖子的手也松了松。电光火石之间,姚冰清飞快地用脚一别,将沈安绊倒在地,然后翻身用膝盖顶住他的肚子,匕首高高举起,对准他的胸膛一刺而下。

      客房门口,韩休羽跪在地上动弹不得,决明一把捞起长弓,却发现自己的箭已经用光了。

      “呵。”沈安自嘲地一笑,闭上了眼睛。想不到自己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还不如一个姑娘下手果决。

      锋利的匕首刺破了沈安胸前的衣襟,然后突然毫无征兆地停下了。

      “噗”一声轻响,一个东西从姚冰清的头顶飞速射出,撞在院墙上,发出金属锵锵的低鸣,沈安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根很粗的钢针,针尾是四棱形的,针身上有许多不规则的凹槽和空洞,就像蜂巢一样。

      姚冰清晃了晃,一头倒在了沈安身上;一行暗红色的血从她头顶的百会穴流出,在沈安胸前染上了一抹触目惊心的红。

      决明捡起那根带血的钢针:“这是……难道是针驭术用的那种钢针吗?叫……”

      “摄神针。”沈安低声道。

      一拔/出来就会中毒的摄神针。

      ……

      夕阳西下之时,姚冰清终于醒了。“对不起”是她说的第一句话。

      曾教主发现了姚冰清暗中帮沈安他们逃跑,于是用针驭术控制了她,强迫她成为黑衣刺客的一员。那些刺客里只有少部分人是自愿加入的,大多都是像她一样被用针驭术控制的可怜人,江湖上许多莫名失踪的侠士高手都在其中。

      被摄神针控制的时候,她并非没有意识,只是完全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抬手瞄准沈长老的后背,射出那致命的毒水。

      “我一直在尝试用内力把摄神针逼出来,”姚冰清低声道,看着沈安:“最后终于成功了,还好没伤到你。”

      “沈长老告诉过我们摄神针拔出体外时会放出毒物,”沈安皱眉道:“你快看看是什么毒,开份解药方子给我。”

      姚冰清有点惊讶,这是她没有料到的。她凝神给自己号脉片刻,脸色一沉。

      “怎么了?”沈安紧张道。

      姚冰清勉强笑了笑:“……我还有半天时间。”

      沈安脑子里嗡的一声,混混沌沌地道:“什么意思?”

      姚冰清叹了口气,有点伤感地看着他:“半天。”

      沈安愣了片刻,突然站起来,一句话不说转身就往屋外走。

      “沈安!”姚冰清叫他:“你去哪儿?”

      “去请大夫,你自己给自己号脉肯定不准,我去请个大夫来,去请大夫,请大夫……”沈安嘟嘟囔囔地道,也不知道是说给姚冰清听,还是在说给自己听。

      “你能不能成熟一点?”姚冰清无奈地道:“要死的人是我呀,难道还要我来安慰你吗?”

      沈安愣在了原地。

      “你坐下,我还有重要的事说。”姚冰清道。沈安恍恍惚惚地坐下了。

      “我听其他的刺客说起才知道,无极教门人纹身的颜料里掺了嗅敏黄胡蜂的蜂浆,会散发出特殊的气味,就算躲在水底或者往身上抹大蒜汁,胡蜂也能找到。所以你得把手上的纹身弄掉,不然不管逃到哪里都还是会被无极教找到的。”姚冰清见沈安没反应,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喂!在听吗?”

      “啊……刺客……”沈安喃喃道:“你是不是不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那些刺客身上也许有解药呢,我去找他们……”沈安站起来又要往外走。姚冰清拉住了他的手:“你冷静一点……我知道自己中了什么毒,但解药与毒/药是相伴而生的,这毒的解药是一种树蛙,几百年前就灭绝了,所以,无可解。”

      良久,沈安才点了点头。

      姚冰清叹了口气,拉着沈安再次让他坐下:“我刚才说的纹身的事你听见没有?”

      “……什么纹身?”

      “你手臂上的纹身,”姚冰清撩开沈安的袖子,指着他小臂上的纹身:“就这个,胡蜂能闻到,你得把它弄掉,不然无极教的人总能找到你们。”

      “嗯。”沈安低着头应了一声。他觉得自己应该大吼,应该痛哭才对,但心口上就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好像身边的一切都似真似幻,除了堵得难受,能感觉到的就只有精疲力竭。

      沈长老昨天还坐在这屋里跟大家谈笑风生,现在却永远也见不到了,比起伤心,他更多是一种不真实的感觉,就好像一切都是一场梦;今早黑衣刺客从房顶上偷袭,沈安先是怒火中烧,而后发现这刺客竟是姚冰清,愤怒就变成了错愕和震惊,还有被背叛的委屈和恼怒,再之后就是刚刚听到姚冰清所中之毒没有解药的慌乱,到了现在,这么多情绪起起落落从他心里经过,他好像已经完全失去感觉了,心中只剩下堵和累。

      “沈安,”姚冰清叫他,露出了一个明媚的含泪的微笑:“去年约好的陪我逛街,结果你却提前走了。最后这一点时间……你能再陪我逛一次街吗?”

      沈安听到自己说了一句:“好的。”恍恍惚惚地扶起姚冰清,往客栈外走去。

      “沈堂主,姚长老,你们去哪儿?”经过院子里时决明问了一句。

      “出去一趟,天亮就回来。”沈安听到自己这样回答。

      夜色已深,连小吃夜宵也都收摊了,两人沿着街道慢慢地走,没有灯火,只有星光。

      “店都关门了呀……”姚冰清有点失望地道。沈安扶着她在一间茶棚里坐下:“天亮了就开了,你先休息一下。”

      桌上的水壶里竟然还剩下半壶粗茶,虽然已经淡的没味了,但好歹是热的。沈安倒了两杯茶,两人捧在手里取暖;姚冰清讲起了自己的过去,沈安感觉她的声音好像是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似的,一晃一晃听不真切,虽然她明明就坐在自己对面。

      黎明时分,天边亮起一抹鱼肚白,巷子里传来婴儿的啼哭和女人的声音,街上却依然一片漆黑,没有店面开门。

      “走吧,去别的街看看,也许有店开门了呢。”姚冰清站起来,脚底发飘似的晃了晃,突然喷出一口血来。

      “姚长老?”沈安不由自主地哆嗦了一下。

      “……看来,没机会了……”姚冰清轻声道,说完就倒了下去。

      沈安绕到她那边,握住了她伸起来的冰凉的手。

      “别忘了纹身,”姚冰清的声音细弱游丝:“别让无极教的人抓到,好好活下去。”

      一瞬间,堵在沈安心口的东西突然被一股洪流一样的情绪冲开了;那情绪将一切愤怒、迷茫、压抑、痛苦和悲伤全部化作眼泪,像决堤的洪水一样冲出了眼眶,顺着他的脸颊滚滚而下。

      那种精疲力竭的恍惚感终于消失了,一声悲哀的呜咽被沈安压抑在嗓子里,伴随着止不住的颤抖和几乎烫人的眼泪。

      “别哭,”姚冰清想伸手擦掉他的眼泪,但她的眼睛已经看不见了:“别哭……”

      旭日在地平线上冒出一条血红色的边,街角处拐过来两个少年,是韩休羽和决明。看见茶棚里的沈安,他们急忙赶了过来:“沈叔,无极教的人又来了,咱们得赶快……姚长老怎么了?”

      沈安充耳不闻,任凭眼泪狂流不止,落在姚冰清越来越苍白的脸上。

      “沈安,你是个好人,我……喜欢你,那种喜欢,”姚冰清呢喃道:“你喜欢我吗?”

      沈安猛吸几口气,压住嗓子里的哭腔,用强装出来的正常声音说出了善意的谎言:“喜欢。”

      可姚冰清那双美丽而冷清的眼睛已经永远地闭上了。

      她没能听到这声“喜欢”。

      “……沈叔,走吧,”韩休羽声音发涩地道:“无极教的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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