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1、不如桃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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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格格，小玉福晋让人送了东西来，”娜金儿端着茶走进屋子轻声唤醒假寐中的我，然后将托盘在桌上放下，把握在手心里的小纸条递给我来。
转眼回来府中十来日有余，入冬前的凛冽让刚刚生产后的我又卧床不起，不过些风寒竟也如此，极偶尔的在灵魂中分辨出自己是莫念的时候，难免会小小的感叹一番汎梨的柔弱。
而。
我毕竟已是她，那便是她罢。
无法进宫请安的日子里，细心的祺雅每日都让人送来鄂尔赫的消息，诸如他又哭着要额娘了，他又笑了，他在母仪天下的哲哲怀里尿裤子了，等等。不觉心中安慰，有祺雅在他的身边，我只管放心便是。
慵懒的抬手接过娜金儿递过来的小纸条打开，寥寥几笔字，附带着科尔沁博尔济吉特青巴图鲁桑噶尔寨台吉的家徽印章。这确实是小玉儿送来的东西没错，看在眼里心中却有些疑虑，皱了眉轻声问道：“谁送来的？”
“十四爷府里的小丫头。”见我皱了眉，娜金儿有些慌张，答，“说是小玉福晋让送来给格格的。”
垂眼又看了看手中的纸条，捏了，冷了声音，厉声问：“人呢？可是曾见过的脸面？”
娜金儿想了想，回道：“送了东西就急急走了，没来得及仔细看清楚脸蛋儿，”说完，她小心的俯下身来小声问道，“怎么了？格格，您是不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摇摇头，思索半晌，将手里的纸条交给娜金儿，淡淡的说了句：“烧了。”
“是。”娜金儿从我手里拿过纸条走去桌边，将纸条丢进暖炉里烧毁后又回来我身边，小心翼翼的问，“格格，那小玉福晋那边……咱们去么？”
抬起眼帘淡淡扫过她的脸并不作答，转过头看向窗外已是灰蒙蒙的冬，只觉得心里空荡荡的却容不下任何人，容不下一丝的爱恨情仇。自舒鲁没能嫁给豪格之时开始，都妤便把一道墙架在了我与她之间，我们都不恨对方，却都无法再如昔日那般心无芥蒂、谈笑自若。
我认识的都妤像历史上的小玉儿，又不像。我认识的这个女人高挑美丽，清爽迷人，她能踏着炙热的阳光策马奔驰在广袤的蒙古草原；她有她的骄傲——高贵的出身，高贵的血统，高贵的丈夫；她有她的骄纵蛮横，她有她的城府心机，她有她不为人知的悲哀。
原本我们惺惺相惜，姐妹相称，如今却多了一道墙，我们都无心害彼此，也无意再像过去那样亲近。
舒鲁，是我与都妤之间的一场劫难。
都妤的纸条来得突然，让我不得不对其真实性产生怀疑，我的判断是绝不可去纸条中所说的东林别苑，但求我的人是都妤，于是心中不由的动摇。
心中暗自分析掂量，舒鲁事前没有任何征兆的自杀其实也并非不是没有可能的事情。毕竟自己刚被心爱的男人退婚，而那个男人却将迎娶自己另外一个姐姐，这样的打击像舒鲁那样娇生惯养的富家小姐哪能承受。舒鲁为豪格自杀，豪格定不会轻易去见她，小玉儿私下里请求我能劝说豪格去见舒鲁一面的说法也是成立。她甚至连劝说豪格的地方都为我安排好了，说明我与豪格之间所隐晦的东西她都看得明白。
但是，如果纸条上写的都是真的，我该以什么立场去约了豪格出来，又带了他出现在脆弱的舒鲁跟前。
心中有个冷静的声音不可反驳的在警告我，这一趟是断不可去的——去了，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承认了我与豪格之间那暧昧不清的情愫纠缠。然而，眼前却是都妤那张美丽骄傲的容颜上漠然的失落与悲哀，自白玉兰似的扎鲁特逝去以后，牡丹般灿烂高贵的都妤是我心中最后一朵夏花，单纯的希望她能始终吐露芬芳。
“格格，传膳了么？”娜金儿收拾了地上烧尽的纸灰，起身回看失神的我，叹了口气，轻轻的问道。
转头看她脸上的心疼淡淡一笑，点点头，说：“最近少了鄂尔赫咿咿呀呀的闹腾，总觉得没多会儿就入夜了。”
自从清宁宫回来多铎便不再留宿东院，总是去真咭咭那里过夜，但是更多的时间是呆在了军营和书房操持着他的天下霸业。我们之间很少再说话，甚至刻意的避开彼此的目光，像赌气的孩子。
有时候真的觉得上天偏爱拿我开玩笑，在命悬一线的时候给了我汎梨的生命，在多铎的宠爱尽失之时又给了历史上不存在的长子鄂尔赫，在享尽一切光芒的时候又收回了多铎的爱情与信任。
如果说我是上天怜惜的孩子，当我想要清雅的幽兰，他却给我雍容的牡丹；当我想要乖巧的雏菊，他却给我野性的玫瑰；当我什么都不想要时，他却给我一整个花园。
谁，才是孩子。
轻声推开房门，入夜的盛京冷得有些凄凉，捋了捋斗篷的领子缩了脖子，跨脚刚出房门便听见身后传来娜金儿略带些怒气的声音：“大半夜了格格您要去哪儿？”
转过身看她也是一身外出的装扮，厚厚的白毛领子遮住了大半张的小脸，甚是可爱，压了心里的笑意，刻意冷了声音道：“大半夜的不睡觉跑出来做什么？立刻给我回你的屋里睡觉去。”说完不理她转身就走。
见我真的不由分说的就走，娜金儿急了，快跑几步追上来死死的拽住我的斗篷，憋红了整个小脸，道：“那格格大半夜的不睡觉要去哪里？格格睡觉娜金儿就睡觉，格格去哪儿娜金儿就去哪儿！”
“这趟浑水你别踩进来，若是纸条是假的，任何一个闪失都会招来杀身之祸，”冷眼看着她，故意板着脸吓她，“我连保护自己的能力都没有，无暇照顾你。”
娜金儿咬了咬牙使劲儿点点头，以一种视死如归的凛冽姿态宣布：“娜金儿去保护格格！就是丢了这条小命也绝对不许任何人伤害格格半分！”
曾几何时，我怨过，有谁愿意舍了命为我而战。眼前这个小小女子的眸子里是不可动摇的决绝，一瞬竟相信，她是真的愿意舍命为我而战的人。
轻轻的叹下一口气，牵过她的手，道：“答应我，如果途中发生任何万一，我让你走的时候必须得走。”
“知道了，娜金儿这次一定听格格的话，格格您别丢下娜金儿！”小小女子听完我的话顿时眼泪汪汪，抬起手抹了泪抽泣得结结巴巴的哀求道。
叹息，也许我的生命里最忠诚了便只有这个小小的女子了罢。
牵了她的手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来，替她理了理斗篷的领子，轻声道：“我不会丢下你的，别哭了。”看她又使劲点了点头，牵了手悄悄绕到后院从下人出入的后门出了贝勒府朝城东的废旧宅子急急赶去。
小玉儿知道我无法在人前与豪格见面，她甚至将自己的别苑借出来让我说服豪格。哪怕这是她的细心安排，也断不能这么冒冒然的就相信了她，若有个万一，我与豪格便是自愿跳进了东林别苑那个陷阱里。
冬夜的盛京刮着刺骨的寒风，隐约能嗅到风里夹杂了远方战火硝烟与血腥的味道。小心的绕过夜巡的八旗士兵，一红一白两个身影悄声无息的钻进了城东那所废旧宅子。路过曾经那个偏院时候心中依然一紧，下意识的抓紧了娜金儿的小手，感觉她的身体也在微微颤动。
毕竟，我们杀了人，就在那个偏院。至今，我仍不敢再碰那沾着猩红血迹的名牌，像个诅咒，迟早会有报应的。
博尔济吉特•汎梨犯下的罪孽。
“福晋吉祥，主子已等候多时。”刚转弯进了院子，早已守候在屋门口的人便立刻恭敬的跪下请安。不发一语挥手免了他的跪，他便起了身为我轻轻推开了房门，扫过他的脸，他也并不看我，冷冷的表情。我认得他，那日便是他替我杀了阿达海的禁军，豪格不为人知的影子都尉偖莽。
“汎梨。”刚进屋，偖莽关上了房门后屋子里等候多时的男子便轻唤出声，从里屋的阴影里走了出来。
豪格。
他的眸依然只为我明亮清澈，他的心依然只为我温暖柔和，他的人依然只有我无法靠近，我们之间永远隔着一条河，发乎情止乎礼是我们唯一能给这份爱情的结局。
见他出现，娜金儿识趣的福了身退出了屋子，开关门的瞬间又瞥见守在门外的偖莽，依然冰似的脸，终于抬眼淡淡扫了我一眼，只一瞬，我竟从他眼里读出坦白直接的‘红颜祸水’四个字，于是对他嫣然一笑，转过脸不再看他，听门嘎吱一声又闭上。
“听说前些日子你又病了。”沉默许久，终是由他打破了两人之间不知所措的僵局，“身子可是好些了么？”
淡笑，轻轻摇摇头，不敢看他的眸于是只能垂着眼，道：“还好，不过是风寒，”说着想了想，才下定决心开口接着说道，“舒鲁的事，知道了么？”
听我口中说出这个名字的时候豪格大概心中已有数，有些刻意回避似得笑了笑，冷了声音说：“是她求你来的么？”
“不是，”又是轻轻的摆头，依然不敢看他的眸，低声道：“不过是听说了她的事，有些心疼罢了。”
“汎梨，”男人唤，“看着我。抬起眼来看着我。”
何必呢。
豪格。
撇开眼看向一边，深吸进一口气，故作冷淡的道：“无妨，我不过是看她是小玉儿的小妹妹，可怜她为情所伤罢了。若你不愿意去，不去便是。”
男人沉默些许，走过来抬手轻抚我发髻间的那支蓝宝玉钗，叹息，语：“汎梨，汎梨。看着我的眼，你说的任何事我都会去做。但是，不要连看都不愿看我，好么？”
心里有些什么，突然温暖。
却生生作疼。
“豪格，”呼唤他美丽的名，终是抬起眼来迎上他漆黑的眸，只感觉瞬间便要窒息在他那如大海般宽阔的温柔中，闭上眼，呼吸，“为什么我宁可你将迎娶的女人是舒鲁，而不是察哈尔的伯奇福晋。”
我听见，男人的心发出一声刺痛的呼喊。他伸出手来想要将我搂紧在自己怀中，终还是没有，一双大手停留在半空，半晌，放弃。
“那尔真，”豪格转过身低声道，“我不会娶她。”
罢了。
你一定会娶她的。
即使她注定将背叛你的信任和宠爱，在你落魄入狱之时爬上多尔衮的床，与多尔衮翻云覆雨之后代替小玉儿成为他的多宠福晋。
即使。
她早就不再是你的那株青莲。
惨淡的笑了，伸出手想要碰触他宽大的背脊，他却突然回过身看见我停在空中的双手，叹息，道：“知道了，我去见舒鲁。”说着，顿了顿，又低低的开了口接着说道，“只要是你这么希望的话。”
“豪格……”唤，伸出轻轻的环住他的腰，感觉他身体的震动，将脸靠在他的胸襟上，仿佛着了魔一般自言自语道，“不要娶那尔真，不要娶那尔真，千万不要娶那尔真。”
她注定会至你于死地。
男人抬起手将我从怀中轻轻拉开，埋着头注视我许久，脸上是无可奈何的悲哀，低声道：“只要你这么希望，任何事情我都答应。汎梨。”
神啊。
就当我莫念任性也好，心胸狭窄也好，请你原谅我。只要豪格不娶那尔真，也许历史还有可以回转的余地。
豪格为我打开房门的时候，屋外的娜金儿立刻迎了过来搀扶住我的手。抬起眼来看向一旁的偖莽，他的眸像是透明，淡淡的，再也读不出任何情绪。撇过脸不再看他，只因他散发的血腥味太浓，浓到我总是想起自己犯下的杀戮罪孽。
豪格嘱咐偖莽在暗中护送，回到贝勒府的时候天还不到四更，远远看见书房还亮着灯火，叹息，牵着娜金儿回了东院收拾睡下。
次日，听说豪格终于去见了舒鲁。
小玉儿派人送来纸条，未着半点笔墨，白纸一片。娜金儿不懂，茫然的望着我和我手里的白纸没敢做声多问。
揉烂了手里的白纸丢进暖炉的星星火焰中，看它终化作黑灰一团消失了去。
博尔济吉特•都妤。
我欠你的今日都还清了，从此只是陌人。
作者有话说
第61章 不如桃杏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