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海神座》赵元宵

17、回程

　　四周很静，但不再是水下那种死寂，而是人世间久违的安静，是人类故意为之的安静。这样的安静伴随着机械手表上秒针行走的嘀嗒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鸟鸣声，让人觉得舒适。

　　临潜在完全恢复正常人的行动力之前首先恢复的是感官，最开始是听觉，在他从那个冗长的、黑暗又诡异的梦里清醒之后，他便听到了这些熟悉的声音，也听到了这种熟悉的“安静”。其实他倒是更希望这些人不要如此乖巧，吵闹一些对于现在的他来说应该会感觉更加放心。

　　紧接着恢复的是嗅觉，他闻到了淡淡的花香与淡淡的福尔马林的味道。

　　然后他睁开了眼，眼前还是阳光投射下的一片白茫茫的时候，他听见江悬夜激动的声音。

　　“唉！唉唉唉！动了动了！”

　　临潜绝没想到，自己死里逃生后的第一个情感竟然是想笑，而且不是喜极而泣。有这样一个沙雕的朋友，自己很幸运。

　　他也没想到，像自己这样讨厌强光的人，竟有一天会对阳光一瞬间涌现出这样浓烈的亲切感。正午的阳光穿透窗户，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如同利剑一样的光束。他从没见过这样的天光，在他的认知里，光是没有形状的。而此刻，阳光在他眼睛上造成的生理性的疼痛提醒着他，你还活着，活着。

　　“快，叫大夫！”是江潮威严低沉的声音，此刻有一丝颤抖。

　　“是！”这是一个年轻男人的声音，年龄大概在十八到二十岁左右，虽然说的是普通话，但依旧能听的出一点西安口音。这个人他不认识。

　　睁开眼睛十几秒之后，临潜渐渐的也恢复了对自己身体的控制。他沙哑着嗓子说出了醒来后的第一句话“江叔叔，我没事……”

　　洁白简约的病房，一应俱全的监测设备，病床的左边挨着窗，江潮坐在床和窗之间的木头凳子上，原本精神矍铄的老头现在看起来苍老了很多；在他身边站着的是江悬夜，头发乖乖的扎了起来，好看的五官却是有几块淤青。临潜明明记得，那天和黑衣人打架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他挨打。

　　临潜稍稍偏头，病床的另一侧没有人。他刚刚还以为杨错此时一定会黑着脸站在自己的病床前呢。

　　江潮想抓住临潜的身体，手都已经抬了起来最后却又僵在空中。临潜的身上连接着许多细线和管子，实在无从下手。

　　“没事就好，人没事就好。”江潮说。

　　临潜说的是实话，他确实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只是觉得躺的时间太久，肋骨有些酸。他无法想象，他们把自己从海里捞起来的时候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子，以至于带着这么全面的装备。

　　一个挺大年纪的医生带着两个助手两个护士快步走了进来，轻车熟路的检查了一切体征以及机器上的数据，然后笑着对江潮说“恭喜你呀老弟弟，二公子已经没事了，一切正常，状态好得很呢！”

　　在外面，所有认识江潮的人都会管临潜叫一声二公子。

　　“我就说你小子命硬嘛，给我们都克死了你也死不了！”江悬夜一听到临潜没事立刻得意忘形的狠狠拥抱了满身细线的临潜，然后被江潮从后面拎着衣领从临潜身上扯起来扔在地上。

　　“狗东西！离潜潜远点！灾星。”江潮当着一众医护人员的面毫不留情的骂道，估计江悬夜那鼻青脸肿也是他爹给揍的。江潮又一抹脸慈祥的对临潜说“怎么样潜潜，用不用再多休息一段日子再回家？”

　　要不是江潮的这句话，临潜差点忘了自己现在应该不是在广东就是在海南，老爷子血压高，基本上不建议坐飞机，不知道这么远是怎么过来的。

　　刚刚被江悬夜压那么一下临潜觉得腰上有点疼，但仅仅是皮肉上的疼，倒不碍事。于是道“不用了，随时可以启程回家。”

　　跟在江潮身边的人基本都是当地的人，不知道是隶属于部队还是公安。从家那边跟过来的只有一个司机，看样子是个刚刚退伍的兵，举止都很有力度，不散漫。江潮是开车来的，一辆顶配版的陆地巡洋舰。回去的时候江潮坐在副驾驶，江悬夜陪临潜坐在后面。临潜的车由当地派人给找龙车运回去。

　　路上临潜对江潮道“江叔叔，对不起，又给您添麻烦了。”

　　这次他私自登岛，还闹出这么大的动静来，估计不是一个好收拾的烂摊子。从杨错的态度来看，江潮恐怕也一直被蒙在鼓里，也就是说与临秋白相关的根本就是一个独立存在的系统，这个系统是把江潮也排除在外的，想必为了给他善后江潮也是废了很大的劲，说不定这个一辈子倔脾气的老头还得为了他和一些晚辈赔笑脸。想到这，临潜的心里很是难受。

　　江潮从后视镜里看了看临潜的脸，混浊的眼睛里好像是有很多话想说，但最后还是浅浅的说了一句“你呀，也不是个省油的灯。”

　　江悬夜用臂弯勾住临潜的脖子，道“小没良心的，都不问问我是怎么给你捞上来的？”

　　“怎么捞上来的？”

　　“我跟你说我可是……”

　　“你是被鲸鱼送回来的。”江潮打断道“等这小畜生救你，还不得是下辈子的事？我已经和蓝剑的人问过了，是一条灰鲸驮着你回来的。那东西还真是有灵性。”

　　江悬夜扁了扁嘴，对于没能夸大自己的英雄形象而感到无趣。

　　司机是个老手，知道江潮是个急性子，一直把车速控制在一百二压着线开。车外的景色飞速变化着，树木、栏杆和指示牌都在极速后退，但江潮还是敏锐的观察到了上面的字。这不是每一个这个年纪的老人都能做到的。

　　“小张，下一个服务区停一下。江悬夜，你下去给我买一管牙膏来。”

　　江悬夜不知道江潮要牙膏干嘛，难道是准备原地刷个牙？但他还是乖乖去买了。临潜本也想跟着下车去散散心，却被劝下，理由是担心他伤了元气，吹风对他身体不好。

　　车子被江潮指定停在服务区一个极其不显眼的位置，临潜坐在后排，看见江悬夜手里拿着牙膏一路小跑的从超市回来。江潮极不耐烦的从他手里接过牙膏，还抱怨了一句什么，临潜在车里听不清。然后江潮拧开牙膏的盖子走到车前。

　　这老头，竟然蹲在车前把车牌照上的三个6涂成了三个8。

　　“快点开。”江潮说。

　　当过兵的司机只是服从，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这个给你，喝口水然后吃点东西。”江悬夜塞给临潜一个小号的塑料购物袋，里面有水和面包，还有一些类似于果冻之类的小零食。

　　临潜笑道“这是小时候在医院吊点滴的待遇。”

　　“少废话了，多吃点，吃饱了回去有你折腾的。”江悬夜自己也吃上了东西。

　　“折腾什么？”

　　“杨错能放过你？”

　　“他敢！”江潮不出意外的一声怒喝。

　　江悬夜偷偷朝临潜递了个得意的眼色，那意思是，你看，有人给你报仇了吧！

　　“不过老潜，你到底是怎么在海里漂了七八个小时的？是遇见了救苦救难的南海观世音菩萨，还是遇见了善良美丽的小美人鱼？”

　　江潮下意识的从后视镜里看向临潜，等待着他的回答。

　　临潜微微皱眉。神和人鱼，他好像都遇见了，却又好像都没遇见。

　　他开始努力回想自己在海里发生的一切。他依稀记得自己坠海以后并没有立刻浮起来，而是直挺挺的沉向海里。不知道是不是与海面的撞击让自己失去了行动的能力，尽管意识尚在他却无法控制自己的身体。

　　“我没有漂浮在海面上，是在海水里。”

　　“海水里？你是说你在水里泡了七个小时？”

　　“别扯了，怎么可能。你是人类啊，又不是两栖动物。”

　　“你知道‘生命的总开关’吗？当人类的面部完全浸在水里之后这种功能就会启用，他可以让人类在窒息状态下尽可能的多活一会。”

　　“别说是总开关，你就是总电闸，能让你在水下憋七八个小时？”

　　他说得对，即使有“生命的总开关”，延长的时间也绝不会长到用小时来计算的。

　　“还有一些，我不知道是梦还是……”

　　“说出来听听嘛，就算是梦，也让我了解一下你内心临死前最真实的想法，万一你真死我前面，我还能给你烧过去。”

　　江潮在后视镜里瞪了江悬夜一眼，他这才闭了嘴。

　　“我后来好像是昏迷了，也不知道是真的看见了还是梦。在水里，好像有一个年轻的男人，长着欧洲人的面孔，很好看。”

　　“你这春梦啊，不过怎么是个男人？难道你内心深处……”

　　“不是男人。他的下半身好像是蛇，长着背鳍和尾鳍的……蛇。”

　　“蛇哪有背鳍和尾鳍啊？那是鱼吧！到底是蛇还是鱼还是男人啊？你这口味有点重啊？是不是背着我看什么不该看的了？”

　　临潜笑道“可能真的是梦吧。”或许是梦，但也是个让临潜有点舍不得醒过来的梦。那样的生物简直是生物学上的奇迹，无论从力学还是美学来看都是接近完美的。这让清醒的临潜竟然感到些许遗憾，没能与他接触更多的时间。

　　江潮的脸色却阴沉了下来。

　　车子慢慢停住，一个穿着荧光色背心的高速交警站在驾驶位的车窗外，潇洒的敬了一个礼“你好同志，请下车。”

　　江潮老远就看见了这么一小撮警察站在高速口上，自知是法网恢恢，在劫难逃了。江悬夜在后面幸灾乐祸“完喽，老马失前蹄喽！”

　　临潜透过车窗，看晴朗的天，看繁茂的绿树，看来来往往的车，看江潮黑着的脸。世界上的一切都依旧这样有条不紊的进行着，那长着蛇一样鱼尾的男人应该只是对深海恐惧的自己做的一个奇怪的梦吧？又或者是一种生活在海下的形似人类的、未被发现的新物种呢？

　　还是不要被人类发现得好，任由他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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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预计下礼拜人鱼公举就要去找潜潜同居啦，撒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