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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龙傲天的金手指(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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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昭只感觉意识在一片黑暗中沉沉浮浮。
那些面目可憎的脸孔走马灯似的一张张在他面前浮现又隐匿,铺天盖地的恶意与鄙夷一刀一刀砍在他身上,叫他即便身陷黑暗中也忍不住痛苦地呜呜哀叫。
紧接着就是排山倒海的恨意席卷而来。
那些鄙夷他的脸、那些轻蔑他的脸、那些视他如牲畜的脸,还有……
还有那个女人退婚时候那个视他如蝼蚁的眼神。
他从未想过要高攀上她,因而即便天玄宗来后,在大庭广众之下退婚的场景叫人尴尬到无地自容,但薛昭也依旧忍着这份被人讥讽蔑视的羞耻点头应了下来。
可即便如此,为什么还不肯放过他?!
父母惨死的背影、自己狼狈奔逃丧家犬一般东躲西藏的生活、那些在身上无法消除的伤疤,还有……
还有那个站在自己面前,轻描淡写挥下一剑的背影。
薛昭猛然从这个无底洞似的黑沉噩梦中惊醒过来。
头顶是开阔敞亮的夜空。今晚是个满月日,只玉盘似的明月悬在天上熠熠生辉,照的周围几乎看不见一颗星星——但薛昭分明记得自己掉下来的地方是一片稠密的森林。
而现在,周围所有的树木都被摧拉枯朽地推到,端口整齐的仿佛被矬子细细打磨过一般,连人高的杂草都被齐腰斩断,只剩短短的一截还在晚风中心不甘情不愿地飘摇。
“醒了?”
他看到自己彻底失去意识前挡在面前的那道背影依旧背对着自己,盘着腿坐在地上,似乎是正在仰望着明月,但依旧相当敏锐地意识到了自己的清醒。
身上的伤口没有包扎过的痕迹,但薛昭却觉得身体不再沉重,先前要命的伤势似乎也好上了不少。
至于是谁做的……显而易见已经有了答案。
“晚辈多谢前辈救命之恩。”
虽然身体还痛的要命,但薛昭依旧顽强地坐了起来,俯下身体将额头紧紧贴在吸饱了血腥气的泥土上,冲着面前沾了水的宣纸一般单薄透明的背影郑重其事行了个大礼:“若非前辈出手相救,小子断然没有活下来的可能。从今往后,小子愿为前辈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
“你的性命本是你自己的,即便我帮了你,也无需把命当做报酬给我。”
但她只是将自己那把破剑怜爱地放在膝头上,随意冲自己摆了摆手:“况且我本也不想看到无辜的人在我面前枉死,你也无需过多谢我——倒是我有一事,需要你帮我一把。”
“前辈且说,晚辈定当义不容辞。”
这个条件并不让薛昭感到意外。
倒不如说,即便有条件,对方也是自己这段猪狗不如的狼狈时日里头唯一冲自己伸出援手的人。
因此只要不妨碍到自己复仇,哪怕是赌上性命,薛昭也一定会为对方达成目的。
“倒也不必这么郑重其事。”
她像是有些无语,也终于侧了侧身朝自己看了过来——但依旧看不清她的脸,只能看到透过她的灵魂倒映出来的草木。
因为实在是太虚弱了,以至于灵魂都变得如此单薄。
但就算是这么虚弱,她也依旧轻描淡写地仅仅用了一剑,就轻而易举地解决了撵的自己生不如死的那几个人。
薛昭的心像是浸到了沸水里头开始热起来,接着咕嘟咕嘟地冒着泡,仿佛有什么滚烫的东西搅的他胸腔热的发疼。
他也……想要有这样的力量。
这样他就能亲手杀了那些毁了他的家、杀了他的父母、侮辱了他、看不起他的所有人。
“我离不开这个戒指两米远,你帮我把那几人的芥子戒拿过来叫我换个容器吧。”
出乎意料,她的要求相当简单,简单到薛昭根本不认为这样能偿还的清这份救命之恩。
“虽然简单,但这件对你而言是举手之劳的事情对我而言确实救命之恩,”她好似一眼就从自己迟疑的动作里头读出了自己的心思,“你对我做的事与我对你做的事别无一二——好了,快些,我这芥子戒快要顶不住了。”
被她这么一催,薛昭才回过神来,顿时颇有些手忙脚乱地赶紧在那四具散乱的无头尸身上摸索。
他脸上看不出一点对尸体的恐惧与不安,反倒像是已经习以为常了似的不仅扒出了他们的芥子戒,还顺手把他们身上的法器全都摸了出来。
这些芥子戒虽然不能和白华如今托身的这枚相提并论,但是将就着也能用上百八十年了,因此她也不挑,随意选了一个后就附身进去,总算感觉到自己正在崩溃的灵魂有了稳定下来的趋势。
太吓人了,差点任务一开始就寄了,那未免也太丢脸了。
薛昭心中存了别的心思,因此没像从前一样扒了这些法器收拾好就继续跑路,踌躇片刻后,便试探着问道:“前辈为何在这荒山野岭里……?”
“你若是问我这个,那我可就不困了。”
虽然刚进入这个世界中和原主还没有完全磨合好,但这点对白华而言也算是有好处的。
遵循本能回答别人的问题,这多少能反映出来一部分原主的性格。
在这个什么都不知道的局面下,对她扮演原主有相当大的帮助。
“我如今这副模样,正巧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也不清楚自己的身家来历,只晓的自己离魂飞魄散怕是不远了。”
她说的十分洒脱,语气不像是自己离魂飞魄散不远了,反倒像是离飞升不远了似的。
“倒是你怎么沦落到这鸟不拉屎的地方来?我可都好些年没在这儿遇见过活人了。见你这样,是得罪人了,还是招人看不顺眼了才引来着一身麻烦?”
她不太像是她自己挥出的那简单利落的一剑一样沉默寡言,反倒和个小姑娘似的说起话时停不下来,嘴皮子一张,就吧嗒吧嗒相当熟络地和薛昭聊了起来。
反倒是薛昭相当应付不过来这种性格的人,一时间被白华问的甚至有些手足无措,一时间都不知道该从哪个问题开始回答起来。
但是他回过神来才意识到,即便自己不回答对方的这些问题也是无所谓的——她看着好像已经从自己的脸上得知了答案。
“这世道还是一如既往的乱啊,”女人只是叹了口气,看着对此毫无意外,“金银财帛法器丹药就能轻而易举换到不知道多少性命……实在是太可悲了。”
薛昭不知道她为什么会为此感到可悲。
弱肉强食本是天经地义,这天下资源本就垄断在那些大宗门大世家手里头,若是不去争夺抢掠,那又该如何修行?
修行本就是这样逆天而行的事。
他沦落到如今这般田地,也只是因为自己不够强大而已。
“罢了,”她似乎是觉得无趣,又扭过了头去专注地看着天上的明月,“你的伤也不碍事,这些芥子戒里头的东西你自己拿去用吧,我不需要这些,你也不用看我的脸色,若是没事,你就走吧。”
她只是平和地说:“这里被我折腾成这幅模样实在是太显眼了些,你留在这太容易叫人发现了,还是早些走比较好。”
但是薛昭却并不想仅仅只是这样就离开这里。
“前辈……!”
他下意识脱口而出,开口之后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但是对上对方转过来的视线,却又觉得自己应当说些什么。
“前辈在这片深林之中……待了多少年了?”
这话一说出口薛昭就懊恼了起来。
方才她就说过已经没了过往的记忆,还用这种问题问她……
“五千三百六十七年了。”
但她却给出了一个相当让人意外的答案。
“这么想来,倒是也过去了不少时光了。”
五千多年……
薛昭一时间愣怔了起来。
他如今也不过刚过十六,就已经觉得这人世间生活苦痛难熬命如蝼蚁,但她好似却在这不见天日的地方度过了五千多年……
一时间,薛昭都不知道是五千余年的岁月更加冰冷难耐,还是自己这般烈火烹油似的苦痛生活痛苦难熬。
但或许,这能是个机会。
“前辈,”他这回虽然也是脱口而出,但却显得格外斟酌谨慎,“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虽然对前辈来说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小子不能当那般忘恩负义之人。”
他又双膝落在白华面前,用一个相当谦卑的姿势恭恭敬敬地跪坐下来面对着她,低声细语地说道:“不止前辈在此间待了五千余年……可否有离开这里、去看看如今的天下苍生?”
“你的目标倒是宏大。”
白华知道面前这个少年人并不是为了回报自己才说出这番话来,他只是想从自己身上得到通往力量的捷径,掌握这份力量,然后使用这份力量发泄自己的仇恨。
但这并不妨碍白华欣然点头。
“不过我确实想去看看。”
看看自己的任务到底是什么……顺便看看这个高魔世界,究竟有多高魔。
“既然如此,那你就将我原本依附的那枚芥子戒带上吧,”白华说道,“虽然已经坏的差不多了,但是日后要是能找到材料修补一下说不定还能用。”
她相当清楚要怎么引导一个满腔仇恨与屈辱的少年达成自己的目的:“虽说我不大清楚里头有什么东西了,不过能叫我特地放在里面的,应当是不错的东西。倒时候你能打开这玩意儿,里头的东西就全都送给你了。”
“小子受之有愧,”薛昭这会儿拒绝的相当干脆利落,“本就欠了前辈一命,怎好再拿前辈的东西。”
白华只是可有可无地转开视线,又突然想起来自己忘了最关键的事情。
“你叫什么名字?”
“薛昭,”虽然年少,但已经看得出来日后身形挺拔的少年利落道,“草头薛,日月昭昭的昭。”
“左右我也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你叫我无名就好,”白华说,“——倒是这把剑,再借我用一段时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