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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29章 ...

  •   夜里三更,眼皮像长了几尾根黏在瞳孔上,稍稍一动,便牵扯得分崩离析。罗浮的指甲尖掐入手心,努力不让自己点头瞌睡。炉子里的碳已经灭了,暗沉沉地盘踞。那可能是百千年前烧干的动物躯体。她只有坐着的时候,会感到疲惫异常,一旦躺在床上,又会即刻清醒。好像是有神灵施加诅咒一样。罗浮开始自救,想像手中捧着的暖炉是深山老林里覆满青苔的琉璃石,应着水色虫鸣。不要陷入无所谓的愁悲当中。而一旁正襟危坐的陆青辞终于面无表情地开口道,“你去卧房休息。”

      要了她命,也不敢有非分之想。罗浮只能马上摇头道,“你还受着伤,本应就是你在静养。”

      陆青辞俊朗的脸上,照旧没有情绪,木然而冷漠,寡淡而薄情。他从理智内崩塌,于是寡言少语,“你去。”沧桑攀附上他的嘴角。

      “我失眠惯了。”罗浮答得老实,“不觉得夜里不睡觉很苦。”

      陆青辞没再说话。

      良久良久,约莫又是半个时辰后。

      两人都在酸涩中苦苦煎熬。

      “阿唐还在不在?”罗浮忽而想起那只通体黑色,四足踏雪的大狗。这狗有趣,逢人便摇尾哈气,朝人身上跳,天生的活宝,天生的自然熟。一只狗竟然洋溢着万物之灵身上都没有的朝气和热情。她很喜欢它。这只叫做阿唐的大狗,以前热络到趴在醉汉的肩头示好。那个醉汉当时可是在陆府门的墙角上撒尿的。

      陆青辞一愣,没料到罗浮还能记得那只大狗,稍稍一顿,才答,“阿唐已经老了,但它有个孩子,叫阿参,是和人参一样的浅棕色。”他侧身想拉开案下的屉子,却再次看到自己左手袖管空空,一股物是人非的悲哀呛上心头,幸而他没停顿太久。罗浮在那一瞬,简直僵硬得身魂毕毕剥剥地分离,不知该不该说——“我帮你。”多谢陆青辞已抬起右手,从屉里取出一颗合欢花图案的红绿手鞠。手鞠上挂着一个银色铃铛,声音响脆。

      陆青辞将手鞠朝门外一抛。

      不多时,一只小狗就咬着手鞠球,蹦蹦跳跳地过来。它前足调皮地抓陆青辞的长袍,邀请他陪它玩耍取乐。陆青辞接过手鞠,又朝外一丢,小狗反应迅敏,立刻用鼻子顶回来,一来一回,主仆倒是玩得快活。

      “你要不要试试?”陆青辞将手鞠递给罗浮。

      阿参殷切地着罗浮,两只黑眼睛像淋水的葡萄一样发亮。

      罗浮踌躇,手怯生生的。

      陆大人不知何时,穿着他的狐白裘现身在门口。他高高大大,挺拔宽阔,而脸上的每一道横肉都在张显他的不满与愤怒,这样令人生惧的情绪是从他的面骨上拔出的。他是典型的覆舟嘴。相术上说此类人最易心怀怨恨。

      “爹。”陆青辞站起身。

      阿参一看到陆大人便“呜咽”一声,夹着尾巴,贴着墙根走,而它掉尾走在中途,还一度转过头,想要叼回手鞠,但转了两下步子,大概还是不敢,只能灰溜溜地回到自己的木头窝里。

      罗浮跪在地上,叩首道歉。

      “爹,放过她吧。一切都是不孝子自愿的。若您因我,废了罗浮一条胳膊,那我也只能再拿命偿还。无穷无尽,何时止歇。”陆青辞没有跪下,只朝陆大人作揖,“如您不答应,我只能像今日这样,和夜不眠地守着她,不让她离开我半步。”

      陆大人闻言,即刻怒气冲冲地踢了一脚罗浮,“你就是个孽障!”

      罗浮低眉顺眼,不说一个字,任陆大人怎么咆哮。

      自这夜后,罗浮每日都来陆府,而黄嘉玉借口水土不服,要回京疗养,提前离开常梁。贵人中议论纷纷,不过俱是毫末。

      为了陪陆青辞练好字,罗浮跑去百戏团里,问练安息五案的艺人怎么提高腕力,艺人告知她要在腕部挂个小铁饼,罗浮连声应好,画好图纸,又去找到五金店的掌柜;陆青辞不想出门,罗浮便按他的书单去书局里提书。且自他受伤后,前来拜访看望的同门前辈络绎不绝,陆青辞一贯和善,不便下逐客令。罗浮就躲在屏风后静候,看准过了一刻钟,就到前头行礼,说药已煎好,提醒众人,陆青辞要多多休养。时而,陆青辞也会情绪低沉,摔笔撕书。罗浮就用撕碎的书籍,剪车马船桥,说你还有大好的美景,等在将来,你身强体健,可以去江南看杨柳。罗浮从不讲那些司马迁,李克用的故事。旁人的人生终究是旁人的,跟自己丝毫关系也没有。

      一连月余,日日如此。罗浮鞍前马后。

      但这一月,她的情绪渐渐好转,失眠的日子变得屈指可数。陆青辞的字与从前作比,更加笔力苍劲,铁画银钩。罗浮的内疚找到避风港,也开始重新找到人生的希望。

      陆青辞刻苦勤勉,没到夜里二更不会熄灯。罗浮就在旁研墨,撑着眼皮等着,而后再自行回罗府。她的住所靠着花园池塘,上面铺了间隔一步宽的水中石,走着可直通周罗两府相连的墙壁。石头滑,但她走得大步流星。墙壁灰白,掩映在樟树下和稗草上。在那野草丛生的角落,有一处松动的砖石,罗浮弯下身子,抽出石块,里面有晚芸给她写的短笺。晚芸偷偷给罗浮叙说着进展。罗浮蹲下身子,提灯细细看着字字句句。

      这段时间,晚芸一直在暗中策划逃跑。她仍旧在与夏念交易,迄今为止,也相当顺利。珠宝首饰在黑市卖的风火,一制出,旋即脱手。

      夏念心情好时,也会提点晚芸几番,“你们要去卒子码头,那里没有周家的产业。别带行李,带好银票就足够。你们也别住客栈,现在经常有官兵在查牙牌。你们最好扮个可怜相,找个孤寡老人家里暂住几日。”

      晚芸感激涕零。

      “真的,夏念。等你死了,我会给你烧最多的纸钱!”晚芸拍着胸脯担保,“等我也死了,想做你的邻居,也麻烦你在阴曹地府多多照顾我们一点。”

      夏念眼皮一翻,指门骂道,“滚出去!”

      晚芸和夏念的关系渐渐融洽,后者甚至会带晚芸去黑市的夜场天台上喝酒。

      “这是从前,我爹的地盘,我爹死后,就是我的了。”夏念得意地吹了一声口哨。翘腿围坐,口沫横飞的小喽啰们顿时掉过头来,从凳上跳起,高举双手,呼号着从四面奔来,“夏姐好!好久没来啦!我们今夜定要不醉不归!”

      一上到天台,右侧就累了三横十几排的大酒缸,缸身贴着红纸斑驳的酒名:谷溪春。龟肉酒。人参露酒,丁香酒......小二们拿着大碗和酒勺在酒缸前飞来飞去。有些缸底已显,小二不得不踮起脚,抬起酒缸,倒干里头的余沥。夜场天台的红灯笼扁塌,歪歪斜斜地吊在竹竿上,样子难看,但是好歹连成“溶溶”一片。台上十几杆竹子不规则地遍布着,走线尴尬。正前方是一排煨酒的炉子。有人专门看顾。

      夏念打了个响指,张口就是要烧酒。晚芸连忙抬手示意,表示她只要度数低的桃花米酒。

      有五大三粗的汉子站在边角,脱裤子朝下撒尿,正对楼下一个储水的缸子,水声扬起,尿骚味让人天旋地转。还有人醉得找不着北,抱着灯笼竹竿转圈圈跳舞唱歌。天穹顶上是亮亮的繁星。

      晚芸遮住眼,觉得真是没法看。

      “这就不好意思了?”夏念讥诮道。

      晚芸低头看湿漉漉的地面,不祥的预感闪过脑海,忙忙问道,“这地上是天上滴落的雨水,还是洒落的酒水?不会也是人的尿吧。”

      “少猜了一项。”夏念笑眯眯地拎起酒碗,“还有醉汉的呕吐物。”

      “咦!”晚芸坐在凳子上,立刻将脚离地悬空,嫌弃得不行。

      “去年夏天的时候啊,有对小夫妻就坐在这张桌子上拼酒,结果那个小妇人落了胎,弄得地上一片猩红,引来一大片蚊子。”夏念点了点桌子,“还是冬天喝酒好,不用摇蒲扇赶蚊子!”

      晚芸如坐针毡,张大嘴巴,“怀孕还喝酒,不要命了吗?”

      “怀了两三月,肚子又不显,没来葵水,也不上心呗。”夏念嫌晚芸少见多怪。

      “孩子太可怜。”晚芸小抿了一口果酒。

      “可怜个龟龟!”夏念将酒碗重重掷在桌上,“有这样不靠谱的爹娘,生下才可怜。自己没活明白,千万别想孩子能替你重来。孩子啊,都是傻蛋,依葫芦画瓢的,你悲他就悲,你快乐他才能晓得什么是幸福。你剥开一个皮都黑褐的烂豆荚,指望里头的豆子还能绿的好好的?”

      “你在骂你自己吧。”晚芸毫无避讳。

      夏念没有发火,她露出难得一见的苦笑,眼眶有细碎的闪光,“是啊。我是大畜生,嫁给一个老畜生,最后生出一个小畜......”夏念顿在这里,然后猛烈摇头,“不不不,我儿子是好人,可惜就可惜在爹娘没选好,哈哈哈。”

      晚无言以对,但不住地点头。她觉得夏念说得对。

  • 作者有话要说:  趁着没有点击,火速修文,我真是脸皮厚。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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