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归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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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我们甚至对世界一无所知。
“我们，这个世界的生灵，如同婴孩般用好奇的目光打量着这个世界，然而在亿万年之久的光阴中，我们对世界的探究却仍然止步不前。我曾经想过，为何我们的研究方向从来都是错误的，还是说，有人在刻意阻拦我们探究世界？”
信纸在这里戛然而止，拉结尔的随笔唐突地画上了句号，让拉斐尔感到不知所措。令他百思不得其解的仍旧是兄长随笔的最后一段话。
“是否有人在刻意阻拦我们探究世界？”
读到这里，拉斐尔脑中突然冒出一个念头——他必须回家看看。
面容清秀的天使此刻的动作看起来与他的外表并不搭边，拉斐尔正在撸起袖子收拾东西，手忙脚乱地翻找各自笔记和方案，地上横着一些被翻得乱七八糟的书箱和柜子，而天使背上几乎都汗湿了，看上去大有今晚不回来过夜的趋势。
他把长发简单地扎成松散的马尾辫，继续整理那些能被称为碎纸屑的东西。笔记、书本、档案袋、笔、画好的法术符纸、画法阵用的墨水，包里无非就是这些东西，不知道的估计要以为他是去参加学术研讨会的。
看着还留了点空间的包，他摸着下巴想了一会儿，还是放了一瓶饮用水和一袋面包，然后毅然决然地锁上了大门。
他这次回家看看——指的是他曾经和拉结尔住过的那个屋子——是为了去拉结尔的房间看看，他想要知道自己哥哥究竟在研究什么。
虽然现在已接近黄昏，但是拉斐尔并不打算在好好睡一觉之后再启程，他迫切地想要知道拉结尔的手稿到底是什么意思，就连脚步都变得尤为急促。
从耶路撒冷郊外的禁书档案馆到达外城区耗了点时间，今天光是用两个大型传送法阵就几乎用光了他的魔力，就剩余的魔力来看到今天结束为止都只能用低阶法术了。想到这里，拉斐尔只能祈祷这一路上不会有任何东西来阻碍他。
耶路撒冷是一座不夜城，纵使黑夜降临，城市的灯火也会将整座城照得如白昼般闪耀。现在还只是傍晚，但是外城的街边已经有不少人家打开了灯，太阳还没落下就能看到路灯的光辉。
外城区住着的都是力天使位阶上下浮动的天使，比起身居高位智天使和炽天使，他们才是天界神族最主要的组成部分。与主城区的肃穆庄严不同，外城区就如天界其他城市一样充满热闹的烟火气，现在正是天使们陆陆续续下班的时候，做些生意的小贩已经开始在摆摊了，拉斐尔走过的街道上全是熙熙攘攘的人群，血红色的夕阳似乎并不能影响到他们的心情。
但是……
拉斐尔抬起头，看到街道两边不少家里仍旧漆黑一片，而街上的人群看似热闹，其实这数量相较路西菲尔之前已经少了很多。
三分之一的星星失去了光彩。
天国副君带着三分之一的天使坠入地狱，直到今天，这在天使中仍然是禁忌话题，大多数天使都对之避而不见。
天国副君的堕落在天使看来是丑闻，曾经多么崇拜他的天使如今也将对其的热爱当做人生污点，而真正效忠于他的天使已经随着这位天国副君而去。
拉斐尔独自一人在街上行走，耶路撒冷的热闹气氛与他没有一点关系，与世隔绝已有半年之久的天使此刻仍旧觉得自己像是被一层薄纱给盖住了似的，他就像一个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异类。
耶路撒冷的城区构造在千万年的发展中几乎已经完全变了模样，他好不容易按照记忆中的方向在一片破旧的住宅区找到了曾经和拉结尔的家，此时已是黄昏。
这天近郊的傍晚相当晴朗，橘黄色的夕阳铺洒在一望无际的城区小路上，带着一丝让人作呕的焦油味儿和一种难以捉摸的腐烂气息。路两旁除了疯长的杂草和各种他叫不上名头的古怪植物外，就剩下一排排漆黑高大的尖顶别墅，直指天空的屋顶遮住了大半阳光，长年累月的风雨侵蚀让它们的形状很扭曲，看上去像是被人刻意拉长了一样。夕阳的光辉甚至照不亮它们的迎光面，如一排排野兽的利齿撕裂了所有的光。
可他记忆中的这片住宅区本不应该是这样。
拉斐尔边走边打量着这些阴森可怖的屋子，甚至在认真思考方圆百里除了他之外是否还有活物存在。这里或许真的被废弃了，那些屋子本来应该如圣灵的殿堂般洁白无瑕，此刻却因饱经风霜而破败不堪。岁月的洗刷让这里变成一片死寂之地，不远处热闹的外城区仿佛像一片虚幻的海市蜃楼，缥缈而荒唐，与这里几乎是两个世界。
拉斐尔憎恨夕阳。血红色的阳光把他的眼睛刺得生疼，这会让他想起得知拉结尔离开的那一天，那也是他挥之不去的梦魇。
拉结尔离开的那一天的夕阳，也像今天一样耀眼吗？还是说他毅然决然离开天界的时候，压根就没想过留下来的人究竟要经历怎样的痛苦呢？
他努力让自己不要想起二次天魔大战前后的痛苦回忆，那会让他忍不住去憎恨所有人。但是他做不到，他那个时候太小了，还只是个哥哥不给糖吃都会耍脾气的小孩子，记忆里自然也只是些对他人来说无足轻重的小事。
拉斐尔知道小时候的自己有多么幼稚可笑，但是不可否认的是，这样的记忆依旧在有意无意中扭曲他对拉结尔的认知。他从别人口中了解到的拉结尔是个人人喊打的天界叛徒，就连不少炽天使都对这个前任天国宰相避而不谈，就连他自己都因为拉结尔的事而从小就备受白眼，哪怕他名义上是路西菲尔的弟弟。
但是拉斐尔记忆中的哥哥向来是个很随和的人，不可能背叛天界，更不可能背叛神，他甚至清清楚楚地记得小时候为了出去玩不想让哥哥做祷告的时候被狠狠斥责的事。
枯草在脚下被碾碎的声音在此刻的街道上分外刺耳，拉斐尔快步走过半个街区，基本上可以断定这里完全没人住了，然后按照指路牌上的门牌号找到了记忆中的那个小屋。
拉斐尔现在就站在那间屋子前，沉默地凝视着屋子上黑黝黝的窗口，像是在跟一个漆黑的怪物对峙。
这间屋子在现在的他看来，到还真的挺小，在他的印象中，他和拉结尔的家就像个城堡般庞大，年幼的自己几乎够不到门把手，但是又吵着要自己开门，每次都要被拉结尔或者路西菲尔抱起来才能拧到门把手。
想到这里，拉斐尔摸了摸锈得几乎看不到原来模样的门把手，忍不住笑出了声。直到今天，曾经一起坐在客厅里喝茶的三个人居然只剩下他一个。
一打开门，弥漫在空气中的灰尘就冲了出来，把拉斐尔呛得不轻。他半眯起眼睛用手扇去了口鼻处的灰尘，这才站直了身子，仔细打量起这个离开已久的家。
这里透不出一丝光亮，哪怕现在还只是黄昏时候，屋内也几乎黑暗一片，拉斐尔值得庆幸自己的魔力还足够他用照明魔法把这里弄得亮堂一点。
这里的装饰和他印象中很不一样，不如说完全不一样。拉斐尔很早就被路西菲尔接走了，他知道拉结尔离开后他们家里一定不会太平，但是也没想到会被人翻成这副模样，从客厅到厨房全是垃圾和碎纸屑，与其说是被调查过不如说是有人刻意泄愤。
浑浊的空气中到处都是霉菌味，让本来就有点洁癖的拉斐尔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但是现在并不是他对周围环境挑三拣四的时候。
现在看来，被翻了个底朝天的客厅确实没什么调查价值。想到这里，他也没再留恋这个充满了回忆的地方，而是直奔拉结尔的房间而去。
客厅都已经不成样子，该被作为重点调查的拉结尔的房间就更不用说了。这里到处犄角旮旯里都是疯长的杂草和霉菌，地上全是碎得不成模样的纸张和各种笔记本，就连墙纸都像是被什么动物磨了爪子似的一片稀碎，门把手上还贴着封条。
拉斐尔看到墙上有一些扭曲的线条，于是他把照明法术的魔力稍稍调高，凑到那面惨不忍睹的墙跟前。
墙上画着一些不可名状的图案和符号，看起来有重复性且有规律可寻，拉斐尔猜测那应该是某种未知的文字，上面的简笔画看上去像一个个在做着朝拜的小人，这些简笔小人不约而同地对着一个圆环状的东西跪下，而这个圆环状的东西散发着光芒。
当然，这仅仅是拉斐尔自己的理解判断，他无权解释这些图案究竟是什么意思。
拉结尔的房间看上去像是被人刻意破坏了一样再贴上封条一样，整个就像一个被掏空了棉花的泰迪熊，而内部也同样破败不堪。
拉斐尔没有因为这些符号意味不明就略过了他们，反而十分认真地看了下去。他不敢忽略任何一处细节，哪怕在他人眼中这只是白费功夫。
“至高天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处能看得懂的文字，但是后面很长一串似乎都被什么人粗暴地抹去了。
他伸手想要拍去墙上的泥土和灰尘，手上却被锋利的木刺划了一条口子。拉斐尔久违地受了伤，刚刚的头脑风暴让他还没缓过神来，此时竟错愕地看着这条伤疤，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伤脑筋。
拉斐尔现在这种状态不可能抽出时间处理这点小伤，只得任由血自己干。
“四神的至高杰作……苍天与大地。”拉斐尔努力地辨认着墙上的字迹，“支配者的降临，唤醒深渊的挽歌……支配者’将会沉入混沌之海，以远古魔神的力量支配深渊，支配大地，支配魔界，支配黑暗的‘根源’。”
“您……真的是慈悲的吗？那为何始终不肯回应我对您的呼唤，父神……”
拉斐尔感觉自己摸到一处凹槽，他原本没怎么在意，以为是墙体腐化留下的印记，但是下一秒，整个墙壁开始移动，把他吓了一跳。
眼看墙体四分五裂后出现一个漆黑的甬道，拉斐尔摸了摸手上还没干涸的血液，一鼓作气走了进去。
这个甬道比他想象中短很多，事实上，他感觉自己没走出十步就到底了。甬道的尽头同样是一间狭小漆黑的房间，房间里到处堆放着积满了灰尘的书本和说不上名头的魔药材料，除了没那么乱之外，和拉结尔的房间没什么两样。
但是有一样东西吸引了拉斐尔的注意力——房间中间的一本笔记本。
这本笔记看上去很完整，除了封面上厚重的灰尘外几乎可以算得上是这间屋子里最体面的一样东西了。
拉斐尔轻轻拍开上面的灰尘，然后慢慢打开了这本笔记，似乎是生怕自己一个不小心破坏了什么重要信息。
【我不知道现在正在看这本笔记的人是谁，但是当你看到这行字的时候，我应该已经死了。】
拉斐尔的心跳漏了一拍。
【如果我从深渊活着回来了，那一定会带着这本笔记远走高飞，不会让这个世界的生灵看到这些，那么，在我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更多事情之前，请允许我做个无聊的自我介绍——我是拉结尔，或者说：编号028549，一个可笑至极的数字，你不用去理解那是什么意思，接着看下去就行了。】
拉斐尔翻过这一页，看到下一页中夹着一张纸条。
【神祇构成】
而纸条下面，严格来说就是笔记的第一页，写着这样一段话。
【我曾细细思索，我们的神，或者至高天之上被我们称作'父神'或者'圣灵'的那一位究竟是什么样的一种存在？祂的身体构造跟我们是否一致？又或者说祂是无形的？世人奉这尊神像为'圣灵'，而我，称祂为'支配者'。】
支配者。
拉斐尔恍惚之间觉得自己似乎在哪儿听过这个词。从字迹来看，这本笔记的主人无疑是拉结尔，他的哥哥，他不知道这本笔记诞生的时间，但是就目前来看，拉结尔写下这段文字的时候无疑是十分清醒的，至少比在房间里清醒许多。
【被我们奉为圣书的《天启录》中所描述的“神祇七天构万物”当真是如此吗？我的答案是否定的。研究院里哪怕合成另一种物质都要经历常人难以想象的煎熬，更别提抬手构造万物这种荒唐可笑的说法，我们毕竟不能单凭信仰去理解世界，对吗？】
【在我们的研究中，天魔两界有着高度的相似性，那么，天魔界是否在更加遥远的时代，本身就是一体的呢？天使堕天的原理同样让我着迷——究竟要怎样做才能让天使从伊罗兴体系飞跃到撒旦叶体系上呢？我的猜测是——天使恶魔本就同根同源。】
天使和恶魔……同根同源？
拉斐尔的手在这里停住了，他突然觉得胃里翻江倒海，一时间竟有些想要呕吐。
他不理解这个词，也不想理解这个词。又或者说，他害怕去理解拉结尔留下的信息。
拉斐尔颤抖着翻开下一页。但是中间似乎有很多部分被撕掉了。他摩挲着那些带有碎屑的部分，伸手翻向最后一页。
这次与之前不同，纸张本身被贴上了一张信纸，而上面的笔记同样工整。
致s（后面的字母不知道为什么被涂抹掉了）：
你或许很好奇我为什么会知道你的名字，因为我在你，或者说你们，在你们这群人眼里，我只是个悲哀的蝼蚁，只是此世间一粒渺小的尘埃。
我不想知道你在你们这群人中是什么身份，我想告诉你的是，我理解了，我什么都明白了。关于你，还有你的种族，你们这群人，以及天上那只该死的眼睛。
我把这封信留在这里，不指望任何人能看到它，但倘若你真的如你的种族一样强大，那么你赢了，你可以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将我碾碎，但是你迟早有一天会知道，有一天会知道，有一个叫拉结尔的天使不甘愿被囚禁在这个巨大的牢笼里，他仍旧渴望用他那狂热的好奇心和求知欲。
进化，或是演化，你对这个词并不陌生，因为我们并不是神在七日中创造的产物，而是世界发展中出现的畸胎，犹如一颗颗肿瘤。
万物生灵在漫长的岁月里进行了无比残酷的生存斗争，才变成了如今的模样，而你们，只是借用了生灵的本质量产了这个世界上的物种。可笑的是，你们自诩“造物主”，把我们囚禁在这个钢铁囚牢里厮杀，而你们所做的却是待在更加遥远的彼方里观测这一切，所以，别再用那只该死的眼睛看我了。
“我们这个位面的文明在处于高维世界的你们看来确实如尘埃般渺小而卑微，但是你们可悲的傲慢令我感到可笑。你们又比我们高贵到哪里去呢？”
“我没有像他们所说的那样疯了，我只是想去看看更加真实而绚丽的世界。”
“这是一场盛大的冒险。”
拉斐尔离开那条早已废弃的街区时月亮已爬上了天空，他久违地嗅到了屋外的清新空气，不远处漆黑的森林里夜莺的歌声让他产生了一种恍如隔世的错觉。他深吸一口气，揉了揉酸痛的眼睛。
他现在该去哪儿来着？
啊，对了。塞勒姆疗养院，乌列曾经休养的地方。
或者，应该说塞勒姆疯人院更贴切？
作者有话说
第64章 归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