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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1、只恐夜深花睡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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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处理好一切后续事宜正准备好好歇歇，突然又发生了一件大事，二爷去世了。
二夫人去世后，二爷没有续弦，也没有亲眷，解雨臣算是他最亲近的人，丧事自然而然落在解雨臣身上。
我和钉子是在半夜收到消息的，急着寻解雨臣，在他的房间却不见人，好歹打电话是接通了。
电话接通后，我张了张嘴终是不忍心开口，将手机递给钉子，钉子也有些为难，但还是接过了电话。
我听见电话里解雨臣沉默了几秒，说知道了，之后让我们收拾妥当到院里等他。
前一阵其实已经有苗头了，棺材寿衣什么的早都备下了，但是真到这一天来临时，还是觉得很突然。
一个多小时后，见解雨臣从屋里出来，我和钉子十分不解，当时我们在卧室没找见人，就把书房卫生间都找了一遍，哪哪都没人，还以为他在外头，他是怎么从自己房间出来的？
我很想问问他大半夜搞什么大变活人，但现在不是合适的时机。
而且解雨臣还有个外号叫“黑灯笼”，就是说他做事情别人根本不知道来龙去脉，很多情况下这个别人是包括自己人的，就像他在新月饭店设置灯笼引出另一拨在打探秦岭的人，也没有提前跟我和钉子打招呼。
我有时候会觉得不被信任，更多的还是理解。
换位思考的话，想必他一定吃过很多这方面的亏，才会有这样的习惯，再一个，对老板来说，每件事都掰开了揉碎了给下属捋一遍再去做，黄花菜都凉了，直接下命令是最经济的做法。
他一直都有自己的私人空间和自己的想法，没必要给我们解释什么，于是我们什么也没问，就连夜随他赶到长沙处理二爷的丧事。
事情太过突然，又在半夜，除了解家在，九门中人并未到场，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因为二爷交代过，身故之后不必停灵，不办葬礼，直接下葬。
解雨臣很遵从二爷的遗愿，并未铺张，只在棺前磕了几个孝头，就出殡了，也按二爷的吩咐，将棺下的黄土垫高了三寸，与二夫人合葬。
二爷很长寿，走得安详，又和挚爱生同衾死同穴，算是喜丧，因此解雨臣全程并没有过于哀伤，而是对于二爷将要与二夫人重聚的释然。
看他那副表情我以为他看得很开，也没怎么当回事，直到丧事结束后一整天解雨臣都音讯全无。
解雨臣从没有玩过失踪，我一下就不知所措，打了很多次电话都是关机。
但这事我们也不敢声张，只能和钉子一边照常交代工作一边私下里分头找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边我们还没进展，就收到消息说老痒入狱了。我们一脸懵逼，问了才知道这家伙和老表回来后一直没离开秦岭，竟然就地销赃，被逮了个正着。
我们也没心情骂他，我伤还没好全，钉子就说他飞去秦岭那边走动一下，看能不能减刑，这边的事就拜托我了。
我觉得这样太危险，我们的身份还是离警察远点比较好，他却说他自有分寸，不会直接露面的。
于是我们兵分两路，他去秦岭疏通关系，我留在长沙继续找人。
我向钉子要了解雨臣小时候和二爷学戏的地址，去梨园找了一圈不见人，又去二爷的宅子和墓地找了一圈，连二爷晚年的相好儿小青花住的疗养院都去了也没找见人，抬头一看已经月上中天，实在没办法只好给秀秀打电话，死马当活马医。
秀秀开始也说梨园，我叹了口气告诉她我今天快把长沙城跑遍了，让她再仔细想想，解雨臣和二爷最有纪念意义的地方是哪里。
她沉默了好半天，好像在回忆，我又问了一遍她才回答道：“那应该是解家的老宅。”
一边往那边赶一边跟秀秀通话，才知道那座宅子是解九爷还在的时候解家住的，现在早就废弃了，用来存一些老物件儿，就留两个人看门，平常也没什么人去。
我跟看门的打了招呼，听说解雨臣果然在这里，松了口气，同时也有点好奇，又给秀秀打了个电话，问她怎么知道是这里。
她说：“你别看现在这里荒废了，当年老九门还兴盛时，热闹着呢，发生过不少故事。最重要的是，你也知道，小花哥哥八岁就接手家业了，快乐的日子不太多，他八岁以前，那些长辈都在的时候，他住的地方也就是这里了。”
进门看见满院的枯叶堆成一座座小山，却不见解雨臣，只好向内院走去。
我绕过影壁，看见内院有颗西府海棠，现在还开得旺盛，想必看门的一定极为照顾。
风吹过，海棠花瓣随风飘旋，落在地上，石桌上，他的衣襟上。解雨臣捻起一片花瓣，端详着。
他坐在屋门前的台阶上，穿着一件陈旧的戏服，我看不出是哪部戏的，但是想来一定对他有重要意义，或许是二爷教的第一部戏，或许是二爷最喜欢的一出戏。
他见我来了，没有起身，也没有惊讶，只是抬了抬下巴，示意我也坐。
我到他旁边坐下，没有说话，就静静陪他坐着。
过了好久，他说：“今天是师娘的忌日。”他的声音哑哑的，是长时间没说话突然说话的声音。
我歪过头看他，有些不解，我以为他是舍不得二爷，不知道他跟二夫人关系也好。
“师傅很爱师娘，在那个年代，你想象不到一个男人可以那么爱一个女人。我一直以为小青花是因为师傅太寂寞了，原来还是因为师娘。半个月前，师傅跟我交代遗嘱，除了丧葬事宜还让我安顿好小青花的晚年，所以昨天晚上我忙完，又去疗养院看小青花，给了她陪护一笔钱。她好像有感应，就问我是不是师傅过世了，我们就聊了几句，师傅丧妻后一度很浪荡，直到遇见她，大家都以为她是师傅在师娘之后爱上的唯一一个女人，她说其实只是因为她初次见到师傅的时候喊了一声哥。”
到这儿我才明白是什么意思，二爷和丫头的故事，九门中人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在这圈子里是传为佳话的。
同时我也很惊讶，解雨臣竟然这样坦然地说起感情的事。
“所幸他们可以永远在一起了。”
“这么说，你也羡慕二爷和二夫人的感情？”
“或许吧，可惜我没那样的资格。”
听了这话我心脏抽痛了一下。
这些年我苦苦思索，解雨臣到底是怎样一个人，世间万物与他交汇，却都无法产生真切的联结。
这么多年，他对我、对钉子、对秀秀都很好，可是我们哪一个好像都没能走进他心里。我和钉子每天都在为他搏命，霍秀秀的心意他应该懂，但是好像他始终无法对我们完全信任，哪怕是从小一起长大的钉子都不行。
直到现在这一刻，我终于明白了，不是我们做得不够好，也不是他想用更长的时间考验我们，只是简单的因为，八岁开始当家的他，早就失去了信任别人的能力。
而爱情是一种需要莫大信任的东西。
海棠花瓣摇曳着坠落，月光洒在其上，温暖而祥和。
总归要试一试吧，心终究是可以捂暖的。
我全身的神经都绷紧了，忐忑地伸出手，轻轻握他的手。
他愣了一下，指尖轻颤，没有抽回手，但也没有回应我，半晌，他道：“不行，我不能。”
原来地下发生的一切终究只能停留在地下么。
“为什么。”眼睛有些湿润，我强忍着没有掉眼泪。
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眼睛也有些湿润，他转过头看着空落落的院子，道：“因为我是解当家。”
我苦笑：“呵，所以你需要跟秀秀联姻。”
他也笑了，“两个家族的当家人怎么可能在一起，就算我们愿意，其他人也不会乐意的，霍家一直是和上头联姻的。”他想了想又补充道：“而且，我只把秀秀当妹妹，这句话已经被用烂了，不过我确实是这么想的。”
我仰头让眼泪倒回去，“没关系，总有一天我会让你完全信任我的。”
他失笑，“傻丫头，你为我挡了一箭，还要怎么信任，只不过，我没办法考虑个人，这是解当家的宿命。”
我想，我大概知道他所谓的宿命是什么意思。
当家人是孤独的，不能有朋友，不能有爱人。他有太多重担要抗，太多责任要负，家族大于一切，任何有可能影响家族的事都只能杜绝。
“若教解语应倾城，任是无情也动人。”
我想着这句诗，觉得很适合他，竟然就自顾自念了出来，念完我也愣住了。
他看着我，我也看着他。
“如果我说，我了解你的苦衷，愿意和你一起承担这一切呢。”
他看着我，用眼神示意我接着说下去。
我深吸了口气，说道：“我知道这里面的日子不好过，很不好过，但是你从小被架上这个位子，没有选择，怕牵累别人，也怕被别人背叛，就只能一个人熬。我想和你一起，我想陪着你，不需要你给我任何承诺，也不需要任何名分，只要让我一直陪在你身边就好，我不会背叛你，也不会让你为难。我知道我看到的只是你的某一面，你有很多种面目，好的，坏的，我知道的，不知道的，每一面都是真实的，就像一个万花筒，转一转就是不同的风景。我知道你不是纤尘不染，我也从没有过这样幼稚的期望，但其实，即使处在这样的环境中，你的赤子之心也一直都在，从来没有失去过。我的花儿爷是当之无愧的解语花，无论在何种境地下都尽可能为身边人考虑周到，那些不得已的选择也是平衡各方后做出的最合适的选择。我想，如果可以选，或许你更喜欢每天插花听戏的生活，远离这里的是是非非。其实，你一直都有资格，只是我不知道我有没有这样的资格，陪你一起走。”说好不哭，我的眼泪却一直掉。
他深深看着我，眼里有星辰闪动，沉默良久，揽过我的脑袋在我额头轻轻印下一吻。
我又哭又笑，看着月光洒在海棠花上，我紧贴他的脖颈，柔声道：“如果可以，我希望做你的月亮，一直跟着你，你走到哪我跟到哪，你迷路了，我就为你照亮回家的路，不管你走多远，只要一抬头，我都在这里。那句诗怎么说的来着，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
他也很开心，笑得十分开怀，把我搂得更紧了，“最近怎么这么好学。”
“你不是在看唐诗么，我也不能落下呀。”
北京那边还有事要处理，短暂温存后我们就马上启程回去了。
飞机上，手牵着手，靠在他肩头，我又想起二爷和二夫人的往事，突然想起还有一个人对二夫人的感情也不一般。
解雨臣回着短信，也斜我一眼，“你什么时候这么八卦了。”
“给我讲讲嘛。”
“其实那些事你应该都听过，我就不赘述了，就我个人感觉来说，陈皮对师娘也未必就是那种感情，要知道陈皮的出身放在那时候可以说是卑贱，突然遇到一个人对他比亲妈还好，这时候可能会分不清是感动还是喜欢的。”
“为什么让你说得这么奇怪，本来挺感人的事。”
后来我又缠着他讲了一些九门往事，他也不回避，甚至还给我讲了不少小时候的事，这在原来是我触碰不到的禁区，现在我竟然能堂而皇之地进入，别提有多开心了。
一路上又聊又开玩笑，也不觉得无聊，到了家门口还意犹未尽。
进了宅子见钉子竟然已经回来了，还没睡，在院子里等我们，一看到我们回来明显松了口气。解雨臣见状也有些愧疚，拍了拍他，让他去休息。
我满心欢喜地要去洗漱，解雨臣却悄悄拉住了我：“跟我来。”
我随他进了卧室，正奇怪他要做什么，就见他拉着我来到书柜前，将书柜推开，露出了背后的暗道。
我大吃一惊，怪不得那天晚上哪里都找不见他，原来这宅子另有玄机。
进入暗道后，他录入了我的指纹，我试着按了一下，书柜就自动合上了。
他说这书柜从外面谁都能打开，但是如果指纹不对，地道会引向另一条路，根本找不到他在的地方。
我跟在他身后，走过了长长的地道，做电梯上来，惊奇地发现这座宅子的布置与解家在长沙的老宅一模一样，连海棠树也同样有一颗。
我知道这是真的把我当自己人了，相当于把家门钥匙交给我，我恨不得当场放十几盒礼炮庆祝。
我难忍开怀的心情，故意逗他：“你，这是承认我啦？”
“是呀，我的小童养媳。”
我又气又笑，捏住他的脸：“狗嘴里吐不出象牙。”
他眼中笑意盎然，揉了揉我的头。
迟疑半晌，他坦诚道：“我知道女孩子都喜欢大大方方公布，但是我的情况你也知道，解家刚有些起色，我的根基倒还算稳固，只是这个圈子太乱了，解夫人的身份又很惹眼。”
“我了解，我都了解。”
月光洒在他的侧脸，我抚摸着那一片皎洁。
我一直觉得人的性格是天生的，原来真正爱上一个人，温柔和宽容也会随之而来。
我笑着牵起他的手，和他十指紧握，“我真的不在乎这些，就让咱们悄没声地搞地下情吧，”学着地下特务的口吻道：“待到时机成熟再做进一步打算。”
他被我逗笑了，捏我的鼻子，我笑着躲过去，“好啦好啦，回屋睡觉吧。”
说完我转身要回明面上的宅子睡觉，被他拉住了。
他也不说话，目光灼灼，抿着嘴只是笑，但是我一下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脸烫起来，低声道：“今天不行。”
“你想什么呢，我只是觉得太晚了让你跟这边睡而已。”
我又羞又急，盯着他就想辩驳，他刚才的意思分明就是！
看他忍笑的样子就知道他又在逗我了，我就道：“你才想多了，我是说我今天不能跟这边睡，最近发生了这么多事，变数还是少一些比较好，万一钉子半夜起夜发现我不见了怎么办。”
“他起夜为什么要特意去你房间溜一圈，你又不住厕所。”
我啧了一声道：“万一嘛，我还是赶紧回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他没再挽留，把我送到电梯口，我挥了挥手转过身就要走。
“江珂，你陪我待会儿吧。”
我浑身一僵，压下自己的惊讶，不敢表露出来，他的声音近乎哀求。
他也意识到自己失态，声调渐渐平稳下来，“这个宅子是我十岁时候开始建的，十二岁我就住进来了，到现在我二十二岁，十年了，每一天都是我一个人。”
我回身撞入他怀里，紧紧抱住他：“我不走了，就住这儿，外面的事爱怎么样就怎么样，都明天再说。”
他回抱住我，下巴抵在我的头顶，起伏的胸膛紧贴着我，越抱越紧。
直到情绪都稳定下来，他才拉着我坐到门前的台阶上，搂着我，什么都不说，只是静静地坐着，贴着彼此的温度，看堂前花瓣飘落，直到第一缕晨光浮现，新的一天到来。
（第一卷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