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雾》洛阳叹

4、隐痛

　　深蓝色的苍穹铺陈在伊思乔的身后，她背向外坐在窗檐上。天才刚刚泛起鱼肚白，这时候的风还很凉，吹的窗帘簌簌作响。

　　雨已经停了，只剩下挥之不去的潮意，那是绿色的藤蔓。它们攥住了伊思乔的身体，缠绕她，环抱她，这是是春天特有的精灵。但她却像是永远被遗落在了秋日里，任凭春去秋来，四季往复。

　　地上是打翻的药瓶，散落着几颗白色的药丸。瓶身上的字是正楷，很端正，没有来让人感到一丝严肃，舍曲林、氟西汀...还有一些念不出名字的成分被列在上面。

　　风掀起了伊思乔的裙摆，她张开双臂，像是只飞在阒然天地间的白鸟，显得恣意而快活。远处的红霞迅速席卷而来，那一刻的景色几乎分不清清晨与黄昏。

　　也许本就没有区别。就像是酒吧里那些不分昼夜的醉鬼，对他们来说清晨即是黄昏，他们只活在黑夜.酒杯间碰撞的是破碎的梦。

　　伊思乔在第一缕阳光落下来时仰起了脸，背朝窗外靠去，似是在亲吻日光。她像是上帝脚边最虔诚的教徒。

　　这几乎是个向下倾倒的姿态。

　　“醒的这么早？还是，没睡。”声音透着丝沙哑，虽是问句，却没有一丝起伏，倒像是陈述。

　　“这么肯定，是不是说明，”伊思乔走到床边俯下身来，郑衍不自然扭过头，露出一截光滑的脖颈。那一瞬间两人的脸颊挨的很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呼吸。

　　郑衍感觉那道视线在她脸上游离了好一会，在她快要无法忍受时，却又忽的挪开了。像一片羽毛，落下时轻飘飘的，挠的人心痒，飞走时又这样的若无其事。

　　她顿了片刻，才悠悠的吐出后半句话“你也一夜没睡？”

　　郑衍没瞧她，不置可否。

　　她刚刚在看郑衍的后颈，尽管已经做了否定答案，却还是忍不住进一步求证。如果是的话，如果是......但她的想法很快就终止了。

　　记忆中的小孩后颈上本该有丑陋而扭曲的疤。可郑衍的后颈洁白似瓷。别说是疤了，连颗痣都没有。

　　伊思乔起身打算给郑衍倒杯水，郑衍烧了一夜，这会儿虽然烧退了，但肯定浑身不舒服。在她转身的瞬间，郑衍抬手摸了摸后颈，意外的发现手已经包扎过了。她在试探我，郑衍有些无奈，在确定她的脖子没有任何异样后松了口气，旋即转了个身，摆出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

　　水凑到了郑衍脸边，她却跟没发觉似的，愣是低着个头，仿佛还在为了刚才的对话较劲，别扭极了。

　　伊思乔几乎被她气笑了：“怎么回事，郑大爷，是不是还要奴家喂你？”

　　郑衍闻言恶狠狠的瞪了她一眼，这才小口小口的喝起水来.不知是不是刚退烧的缘故，她的眼角泛着红，在白的过分的脸上尤其显眼。这使目光的凶狠大大打了折扣，看上去倒有点像撒娇。

　　怎么这么小口，跟奶猫似的。伊思乔脑中不由的浮现出小猫喝水的样子。如果郑衍是猫的话，该是只白猫吧。

　　她是在垃圾桶旁捡到郑衍的。用捡这个词，实在是郑衍当时太过狼狈，崭新的校服已经撕扯的破碎，不能穿了。嘴角是明显的青紫，满地的酒瓶碎片，上面还有残留的血迹，郑衍的额头正血流不止。她就这么趴在地上，任凭雨水冲刷。

　　也许她想站起来，但她看上去已经筋疲力尽了。

　　郑衍显然刚打过架，可并没见到对方的身影。可能是单挑，也可能是围殴。不管是哪种情况都不是什么好事。

　　见到这种情况，伊思乔本该立刻绕开，没必要自找麻烦，再说人又死不了，这个年纪的打架，太常见了。但在那一瞬间，郑衍的目光隔着重重雨幕透过来，相似的眉眼，眼前的情景与多年前巧妙的重合。伊思乔双腿一软就跪了下去，膝盖重重瞌向地面。脑中接近空白，只觉四周乱糟糟的。

　　为什么不帮我，为什么不救我？为什么放任我一个人？回忆是把尖刀，终于在这一刻将她捅穿。

　　“我最喜欢你。”

　　“小乔，所有的人里我最喜欢你！”

　　最喜欢我？可是，我根本担不起你的喜爱啊。她近乎崩溃的，颤抖着捡起地上的碎片。

　　随后用力往身上刺去。

　　那样子看上去就像是恨不得当场了结自己。不要命的样子吓的郑衍不清。她登时挣扎起身，踉跄着要去抢那碎片。

　　伊思乔的手很凉，郑衍的血却是温热的。她的手掌被划破一条大口，血正不住的往外冒。伊思乔缓慢的抬头，在郑衍的眼中瞧见自己荒唐的模样。她们现在的姿势很奇怪，像个不伦不类的拥抱。

　　明明才第二次见面，两人却都跟第一次相见时判若两人。

　　屋里此刻诡异的沉默，若换做旁人，肯定忍不住尴尬。但屋里这二位都是神仙，两个人愣是没一个出声。郑衍管自己喝水，伊思乔管自己看郑衍喝水。

　　床上的郑.小奶猫.衍在历时五分钟终于喝完了水，她舔了圈嘴角，仿佛一点都没意识到自己喝水有多慢似的。刚才的那点小脾气已经随着热开水咽下去了，竟不嫌事多的冲伊思乔伸出手：“来颗糖，这水一点儿味道没有。”

　　饶是伊思乔阅人无数，其中不乏陈越之类的奇葩之流，也被这理由弄的说不出话来。

　　她接过水杯，拒绝的干脆利落：“没有。”

　　郑衍似是不甘心：“地上那是什么？”

　　伊思乔这才想起那些药片，“维生素！”她头也不回的答到，顺手捡起药瓶盖上盖子就把它扔进了垃圾桶。整个动作连贯流畅，没有一丝拖泥带水，仿佛真的只是扔垃圾似的。

　　郑衍挑了挑眉：“维生素？”

　　伊思乔也跟着挑眉：“你这是做客的态度？”

　　“维生素你丢她干嘛？你昨天为什么...”她想问伊思乔昨天为什么莫名其妙的拿玻璃碎片扎向自己。

　　“吃完了。”伊思乔确不给她说完话的机会，还答的一本正经.莫了又补了句：“要不我再捡上来给你看看？”

　　郑衍：......

　　骗人！刚刚里面还好多呢！若非她亲眼所见，冲伊思乔这表情她都要信了。

　　两人还欲争执，房门却被敲响了。

　　“乔乔，起床没？”声音苍老浑浊，应该是个老太太。

　　“起了，奶奶！正打算上学.”伊思乔连忙答道，嘴角勾出了个不易察觉的弧度，但却转瞬消逝了。

　　“你腿上怎么...”突然间，郑衍的眼角余光瞥见了什么.

　　“没什么，睡觉磕到了。”伊思乔答的敷衍。

　　“门外是你奶奶？”

　　“对，我跟奶奶住，有什么不妥？”她有点疑惑。

　　不对，不对劲。你不是跟....郑衍差点就要将这句话脱口而出。反应过来差点没咬到自己的舌头。她提醒着自己，还不到时候。

　　现在还不到说出口的时候。她有太多问题想问，可她现在只能掩埋于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