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楚梦雪与楚梦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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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三力死的时候，留给大儿子楚梦白一个小小的豆腐摊和一个连路都站不稳的小兄弟楚梦雪。楚梦白卖了整整三年豆腐才把他爹的丧葬费还完。他爹死去的第10个年头，他娶了邻村一个刚出嫁一年就死了丈夫的年轻寡妇。媒人是本家三叔家的婶娘，那寡妇是这位婶娘的远房侄女。
婶娘对楚梦白说，你家里穷，又带着个拖油瓶兄弟，难不成还想找人家黄花大闺女？我那侄女模样不错，就是命太苦，从小没了爹妈，好不容易出嫁了，丈夫又遭横祸死了。你要是不嫌弃，我就是你们的牵线人。
楚梦白默默地磨着豆子，婶娘见他犹豫，于是说，那我先回去，你要是想好了不管愿不愿意都给我个口信。说完起身走了。
楚梦白磨了一晚上豆子，第二天鸡刚叫头遍，他就拿着刚出笼的豆腐去敲婶娘家的门。开门的是三叔。楚梦白把豆腐往三叔手里一塞说了句“让婶儿挑个好日子把人送来吧”转身就走了。三叔揉着沾满了眼屎的眼睛嘀咕了几句关上门继续回去睡觉了。
楚梦白回到家里的时候楚梦雪已经起来了。他把煮好已经凝固了的豆腐一块一块放到盘子里，盖上布。然后盛出两碗白白的豆汁。看见楚梦白回来了，他说：“哥，饿了吧，喝点豆汁咱们上街卖豆腐去吧。”
楚梦白一口气喝完了又酸又涩的豆汁。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不会对这股味道皱眉了。他挑起豆腐挑子对楚梦白说：“以后你不要起来这么早，哥一个人卖豆腐就成了。”楚梦雪洗着装过豆汁的碗，头也不抬地问：“嫂子啥时候进门？”楚梦白跨出门槛的脚停了一下，他回头看了看瘦小的楚梦雪说：“小雪，哥养的起你，再添一口人也养的起——你好好在家里看门，把晚上要用豆子泡起来。”说完挑着担子出门了。
过了五天，在一个家家户户都开始升起炊烟做晚饭的时候，婶娘领着新妇来了。看见楚梦雪在做饭，婶娘乐呵呵地叫他：“小雪，快到街上叫你哥回来！今天就是吉日，我把新人领来了。”楚梦雪张着嘴巴愣了两三秒，突然像脱兔一样跑了出去，差点撞翻了摆在门边的豆子筛。婶娘安慰着红了脸的新妇说：“那就是他兄弟。他爹死的早，他兄弟是他一手拉扯大的，还是个孩子呢。”新妇打量着这个寒酸的家，头低了下去。
楚梦白回来的时候，婶娘正在灶台上收拾饭菜。楚梦白放下豆腐挑子，在褡裢里左翻右翻拿出一个小小的磁胭脂盒子塞到婶娘手里，算是谢礼。婶娘在桌上摆好菜，笑着说：“今天就是吉日，今晚就是吉时，再嫁不讲究什么排场，你们一家人吃顿团圆饭就算是办了仪式了。我喝盅你们的喜酒，这就回去了——你三叔还在家里等着呢。”说着她喝了一小盅酒满面春色地回去了。
楚梦白端起碗对新妇说：“吃吧，以后就是一家人了，好吃歹吃总不让你饿着——你叫什么？”新妇红着脸端起碗说：“莲凤。”
楚梦雪站在门口怯怯地叫了声：“哥。”楚梦白摆摆手叫他过来。楚梦白说：“跑哪去了，这么晚才回来，饭还是三婶做的——快来吃饭。”楚梦雪慢吞吞地坐到饭桌边，他打量了新人半天，扭扭捏捏地喊了一声：“嫂子。”莲凤惊讶地看着楚梦雪，旋即笑了，她说：“小叔，以后就是一家人了，不要跟我客气。我在家里有个弟弟，早年病死了，要是还活着，也该跟你一般大了——以后你就是我亲弟弟……”说着掉下眼泪来。楚梦白敲敲碗沿说：“好了好了，都快吃饭。明个儿还要早起卖豆腐。”
第二天一早楚梦白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他喊了一声“糟糕”披着衣服就下床收拾。掀开帘子，豆腐挑子和楚梦雪已经不见了。莲凤紧跟着走了出来，低着头说：“梦雪昨晚跟我说，他今天去卖豆腐，叫我让你多睡一会……”楚梦白看着桌上两碗已经冷掉的豆汁，平生第一次想好好地哭一场。
打那之后，楚梦白和楚梦雪就轮着上街去卖豆腐，莲凤在家里泡豆子磨豆浆，虽然是一如既往的穷日子，但是楚梦白脸上的笑多了，楚梦雪的脸色也红润起来。莲凤像一把沉默的标尺，把兄弟两的生活打理的井井有条，街坊们都说，亏了楚梦白没嫌弃人家是寡妇才能娶上这么个勤快媳妇。
第二年冬天，家里添了一个男孩。莲凤却因为难产死了。
楚梦白蜡黄着一张脸埋了莲凤，之后每天出去卖豆腐还莲凤的丧葬钱。
楚梦雪又开始在家里泡豆子。他一边磨着豆浆一边用被水泡的发胀的手指摇着摇篮，摇篮里的孩子睡的香甜。有时候孩子睡醒了要吃的，楚梦白就喂他喝豆汁，那种自己淘了好几遍没什么酸味的豆汁。这孩子也奇怪，有时候有人见他家可怜给他点奶喝他反倒大哭大闹着不肯喝，可是只要楚梦雪喂他豆汁他就乖乖地喝下去。人家开玩笑地跟楚梦雪说：“你家飞飞怕是豆腐做成的吧！”楚梦雪咬着嘴唇不说话。
楚梦白30岁那年，他还完了莲凤的丧葬钱。有一天他卖豆腐回来的时候浑身发烫走路都打着趔趄，在床上躺了10天后悄悄地死了。他死的前一天晚上，忽然从昏迷中恢复了清醒，他用他那深深凹陷下去的眼睛看着楚梦雪，说：“小雪，哥要是不行了，你就把飞飞送人，自己到外地谋生去吧。”楚梦雪不说话只是一个劲地摇着头，楚梦白叹了口气说：“哥没让你过上一天好日子，你不怨哥，哥却怨自己。”他用那双布满了老茧的粗糙大手抖抖索索从席下摸出一根银簪交到楚梦雪手中说：“哥死了你就拿这簪子当点钱把我埋了，别欠债——你还不起。”楚梦雪认得这根簪子，那是哥给嫂子打的唯一一件首饰，嫂子死的时候把这簪子给哥让他当了换副薄板埋自己。现在楚梦白又把这簪子给了自己，楚梦雪看着那崭新的簪子就好像看着一个不祥的怪兽，浑身发抖。楚梦白重重地咳嗽几声，末了用几不可闻的声音说：“小雪，下辈子再当我兄弟吧。”
楚梦雪好像做了一个长长的噩梦。
他恍惚梦见楚梦白被抬进一个黑漆漆的洞里，他看见楚梦白脸上盖着一块白布，旁边睡着嫂子莲凤。他仿佛看见嫂子伸出手对他说：“小雪，我来抱飞飞，你去睡吧。”嫂子头上插着一根崭新的银簪。他隐隐约约听见楚飞飞含混不清的哭声，好像叫着“小叔、小叔”，旁边一个人说：“小叔累了，你不要吵他。”可是楚飞飞还是不住地哭着。那哭声不绝于耳，楚梦雪突然睁开了眼睛，一摸脸上全是泪水。
楚飞飞在地上爬着玩，弄了一身的尘土。楚梦白擦了擦眼睛看看窗户，天快亮了。
楚梦白死后的一个月，楚梦雪再次挑着挑子去街上卖豆腐。挑子一头放着豆腐，另外一头放着楚飞飞。楚梦雪把那根银簪深深地藏起来，就像保存那个承诺一样精心地守护着。那天他在楚梦白逐渐冰冷的身体边说：“哥，我绝对会把飞飞养大。”
楚梦雪15岁的时候，他哥留给他一个小小的豆腐摊和一个连话都说不清的孩子去了那个世界。楚家豆腐摊换了新老板，不过谁也没有在意罢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楚梦雪与楚梦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