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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当时只道是寻常(6) ...

  •   两日后正是上朝的日子,兰陵王一大早便出府去,高溪闲来无事便绣起帕子来,她素有习惯,要在所用的每一方丝帕上都绣上一个‘溪’字。

      难得今儿日头又足,灵丘将屋里窗子撑开,高溪就坐在日光斑驳里穿针引线。直到王府长史陈大人来回话,高溪才放下手中活计。原是宫里赏赐的两位奶嬷嬷到了,高溪是王府主母,是该要先来回禀她。

      但这事又极好安排,王府中只有曹侧妃一人有身子,自然是送去她院中。高溪做事周全,两位乳嬷嬷去清雅居之前还让灵丘赏了一人一个红包,嘱咐她二人务必要好生照料曹侧妃和日后的小主子。

      嬷嬷前脚刚走,这王府长史竟又折返回来,神色还有些急匆匆的。

      “王妃,王爷下朝回来了,听说西南边境有人起事,皇上命王爷即刻率军出征,平定西南叛乱。”

      “即刻出征?”

      兰陵王并非是第一次率兵杀敌,他十五岁那年,言菡嫁进太子府,兰陵王终日郁郁寡欢,也许是为了逃避,也许是忽然醒悟决定奋发图强,曾主动请缨要跟着明威将军出征。那时他们出征南越,兰陵王少年得志,战场上沉着冷静,虽只是副将,却得到了明威将军赞赏。今年年初明威将军致仕,还是亲自向皇上举荐兰陵王是可用之才,如此才有了由兰陵王操练兵马、接管武器营的后话。

      可那时高溪还没入府,兰陵王也不是她丈夫,和此刻的心境全然无法相比。她心里担忧得紧,却又要在踏进竹海居时,故作镇定。

      她是正妃,是王府女夫人,丈夫得以上场杀敌是在为国效力,她得拿出该有的气度,不能哭哭啼啼,显得她没眼界。

      但总归还是要帮着前前后后忙活的,收拾细软的活计高溪不愿假以人手,是亲自翻箱倒柜找的衣裳。

      里衣、中衣加上外头穿的大氅,高溪一件一件清点着。

      “再带些药吧,灵丘,你快去取一瓶金疮药来,给王爷带上。”

      一直站在一旁不曾开口的兰陵王忽然走到床边,俯下身握住了高溪正在收拾包袱的手腕,将她忙碌的身子拉了起来,与他相视而立。

      “军营里事务多,不像府里事无巨细的,再说也不好与士兵们差别太大,容易有距离感。夫人别忙活了,坐下歇歇,本王这一去,须得好些日子才能回来。”

      兰陵王是极少叫她夫人的。高溪被这一声哄得开心了,分明前两日还被他伤过,但却总是不长记性,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眼便又对人掏心掏肺。

      可她有什么法子,兰陵王是她的夫君,是她要倚仗一辈子的人,也是她爱的人。

      “王爷此去,务必要小心,妾身等王爷凯旋。”

      夫妻两人难得有这样的温情时光,但终不长久,这府中还有三房侧妃,兰陵王出征,她们必定也是要来送送的。

      与高溪的平静不同,那三位侧妃来时皆是红着眼,待见得兰陵王已经戎装在身,身后桌上还放着高溪给他准备的包裹,兰陵王要上战场的实感忽然重重砸下,很快便开始以泪洗面。

      高溪知道,王府里这些女人与她没什么两样,不过都是要守着兰陵王打转,等他分宠爱来过活下半辈子的可怜人,所以她从不为难她们,这会儿也没拦着她们同兰陵王依依惜别,留下兰陵王与莺莺燕燕,自己走到屋外檐下,有几句话还要交代给王敦几人。

      “你们此去务必要好生照顾王爷,王爷有时行事冲动,你们也要多劝着些。军中若有机务,或是有什么棘手之事,王敦记得早些给金陵传书。”高溪又转身面向林品和赵绰,

      “还请两位大人保护好王爷。”

      竟是福了福身,这可是折煞他二人了,堂堂王妃给自己行礼,两人错愕之余赶忙去扶王妃起身。

      林品年岁大,早已娶妻生子,心思要稳重一些,在手快到触到高溪时觉出不妥,快速收了回来,改为拱手回礼。

      倒是赵绰,不知他是没想那么多,还是压根觉得此举没有不妥,总之他并没有收回手,而是托住了高溪的手肘,将人扶起身。

      “下官二人并不随着王爷前去,但军营里必定有其他人保护王爷周全的,王妃不必过于忧心。”

      “你们不跟着去?”

      “本王是去打仗,哪有还带着侍卫一同去的,有王敦跟着就够了。”适时,兰陵王领着三位侧妃也到檐下,“时候不早,本王该出发了。”

      高溪与三位侧妃,加上林品和赵绰,几人一同送兰陵王出了府门。

      曹侧妃已经哭了一路,她有身子又走得慢,落后了众人几步远,生怕会赶不及送兰陵王上马,从后头喊了一声。

      “王爷。”哭腔中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

      兰陵王回过身去,将曹侧妃带到自己身边,竟是半分没顾及在场其他人,落了一吻在曹侧妃眉心。曹侧妃霎时红了脸。

      “照顾好自己和孩子。”

      “嗯,妾身知道,王爷要早点凯旋啊,妾身和孩子等着王爷。”

      兰陵王又嘱咐刘侧妃和许侧妃,让她们乖乖在府里等着他回来,不要给王妃添乱,他不在的时候,府里一切事务全凭王妃做主。

      几位侧妃不敢有异议,且不说这是兰陵王亲口留了话儿,便是没有,高溪也是正妃,身份地位上压她们一头。

      又转头嘱咐林品和赵绰。

      “本王不在,你们务必要保护好王府安全。”

      话尽于此,兰陵王迈步下台阶,是要出征去了。

      “王爷。”高溪藏在宽阔袖口中的手被她攥得紧紧的,指节都有些泛白,她也有很多担忧和想要嘱托的话,只是一直隐忍着。高溪三两步走到兰陵王跟前,也有些红了眼圈,许多话想要开口,却终究还是咽了下去,只是挑起个有些苦涩的笑,轻轻道,“妾身送王爷上马吧。”

      “好。”兰陵王也笑,低头牵过高溪的手,往前方不远处的骏马处走。

      高溪侧目便是兰陵王的清隽面容,他身前的是万重山水,铁马冰河,但此刻她们并肩而行,一步一行之间仿若能走出刀剑战火,走到地老天荒。若不是知他心里装着别人,高溪在这一瞬真有些荒神,以为他们便是这世间最为般配美满的眷侣。

      兰陵王停下脚步,拉住缰绳,却没急着上马。

      高溪这会儿思绪很乱,她强装的镇定就快土崩瓦解之时,忽闻兰陵王轻声道:“西南情势并不严峻,额丹蝼蚁小国而已,西南驻军足够应付,但如今恰逢南北剑拔弩张的时候,朝廷要有个表态,一来让百姓安心,二来也是装装样子给北边看,我们兵力强盛,并不畏战。”

      如今的大昭南北锯裂,二百年前,两国本是一体,是那时的皇帝软弱,被叔父钻了空子,起兵谋反,历时十七年,虽说没能成功扳倒皇帝政权,却也割据了大昭半壁江山自立为帝。自此,便有了南昭与北昭之分。如今两国国泰民安已久,马壮兵强,都野心熊熊想要一统天下,大战一触再发,可毕竟多年未有正面交锋,摸不清对方实力,没人敢贸然发兵,就这样时不时互相挑衅一下,但既已有了互相试探,便绝不会满足于此善罢甘休,两国迟早会有一战。

      “那王爷也要多加小心才是。”

      “行,本王走了。”兰陵王翻身上马,驾马之前,又想起一事,“再过几日小郡主生辰,本王怕是赶不回来,王妃要自己前去了,这事不好推脱不去,你若实在不愿独自前往,就带上你妹妹一起。”

      高溪站在阶下,看着兰陵王策马走远,消失在巷口。

      “外头冷,都回去吧。”

      “哼。”刘侧妃一边依言由婢女扶着往府里走,一边阴阳怪气,“王爷出征,王妃竟连滴眼泪都不掉,当真就半分都不担心王爷吗?”

      “你——”灵丘气不过,张嘴就要驳斥,却被高溪抬手拦下了。

      “为何要哭,我心中坚信王爷此去必定大捷,这是为国效力的好事,王爷一心为了南昭,能得皇上赏识出兵征战,必定以此为幸。刘侧妃却偏要我哭哭啼啼是为何,莫不是心中觉得皇上此番任命不明智,王爷难以胜任领兵之责,恐会打败仗?”

      “我、我才没这个意思,王妃莫要乱说。”

      “行了,没有就好。王爷都走了,侧妃这眼泪还流给谁看,还不赶快擦擦免得被寒风膻了脸。要当真是担心王爷,不若这些日子多抄些经书为王爷和前线将士祈福。”

      高溪与三位侧妃作别,带着灵丘回听雨阁,今日天凉,她本就因来得匆忙穿的有些单薄,又在外头站了这多时,鼻尖耳垂都冻得通红,她伸出袖子里的手,放在面前轻搓,是不是又哈上一口气。

      “王妃,奴婢有一事不懂。”

      “想问什么就问吧。”高溪看着灵丘那副噘着嘴不服气的样子就觉得好笑,这丫头是当真事事以她为重,办事尽忠尽心,可就是心思单纯了些。

      “王爷对您这样不好,忽冷忽热的,高兴的时候也好言好语哄着,不高兴的时候就又念着太……使劲地轻薄您。王妃,王爷既如此,您又何苦对他一往情深呢。”

      高溪搓手的动作停下,一个没注意,倒吸了一口凉气,惹得她咳了两声。

      她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个问题。

      她对王爷当真一往情深吗?从前高溪一直是这样以为,她爱着王爷,爱着自己的丈夫,会关心他照顾他,时时刻刻想着他念着他,也会在他记挂其他人的时候伤心难过。可她从没想过,这究竟是不是真的爱。

      高溪自认这一生从未有过怦然心动,出嫁前她的生活波澜不惊,出嫁后便如同南昭大多数的女子一样,尽心侍奉夫君,她以为这就是爱,可细想来,似乎她只是被婚姻、被丈夫这个称谓框住了,即便不是兰陵王,换做是她嫁给其他人,她应当也是如此——做一个尽职尽责,事事为夫君着想的妻子。

      可如今,既然上苍已经为自己选了姻缘,再想其他已是无用,或许冥冥之中就注定她和兰陵王要有这一世纠缠,爱与不爱也没那么重要了。

      “王妃,王妃,奴婢给您带了手炉。”远处抱着火炉小跑而来的灵犀,打断了高溪的思绪。

      她浅浅地笑,屈指在一旁仍旧纠结着的灵丘额头上轻叩。

      “你这丫头,懂得什么一往情深啊。”而后指着不远处还在小跑着的灵犀,道,“你看,这世间从来都不是一直温暖一直寒冷的,不能因为曾被冻伤过,就拒绝手炉带来的温暖吧,这些都是冬日里老天爷的馈赠。”

      灵犀喘着气,终于在高溪面前站定,将手炉塞进高溪怀里,主仆三人笑闹着往听雨阁而去。

      身后不远,躲在拱门之后的赵绰摇头轻笑,袅袅白雾从他面前升腾而去。

      “可手炉是别人给你的啊,可不是你的老天爷送来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6章 当时只道是寻常(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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