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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恨不相逢未嫁时(5) ...

  •   兰息寺位置偏僻,香火不旺,金陵城里的显贵都爱去鸡鸣寺进香,但高溪不喜热闹,才会来兰息寺,她处事也低调,除了庙里僧人和府中人,外人一概不知。

      如此便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烦扰,高溪白日里可以专心礼佛,晚上还可以在后院里小坐享享清闲。王府里平日有人巡逻,还有来来往往的侍女走动,高溪除非是待在自己的听雨阁不出来,不然便难免会撞见人,在这儿就不同,庙里人少,加上又有王妃驾临,那些僧人无事几乎不出屋子。

      高溪寻了处隐蔽之地,坐下来独自赏月。夜色茫茫,昏黑一片,只几点烛火和星光闪烁,但这样的静谧却是高溪求之不得的。

      她常常会想自己往后的岁月该如何度过,她没有子嗣,兰陵王也不宠爱他,如今有刘侧妃和曹侧妃,将来必定还会有李侧妃或是什么张侧妃。人人道她好福气,做了王妃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可高溪却悲从中来。

      她的境地实在堪忧,在王府里头无宠无后,空有个王妃身份也是日日难熬罢了。现如今她还年轻,尚有几分姿色,兰陵王也没有太过绝情,给她应有的体面,可往后呢,到她容颜渐去、府里新人辈出的时候,谁又说得准兰陵王会不会宠妾灭妻。

      高溪叹口气,心里暗暗责怪自己,好容易有的清闲时候,胡思乱想这些做什么。高溪轻笑,她这两天不知怎么了,越老越爱想些有的没的,其实命运能拿人怎么样呢,左不过是如意或是不如意,但日子总还是要过下去。

      高溪站起身,打算回房睡觉去,伸手正拍打着衣裙上的灰尘,忽听见有脚步声传来,她还以为又是赵绰,没太在意地抬头看去,却见是兰息寺的静慧师太从前头过来,脚步轻盈,一步一回头地往后门而去。高溪这里是个小角落,大约是静慧师太没想到院中这会儿还有人,加上高溪前头又有一棵大梧桐遮挡,她便只注意着身后可有人跟来,并没看见高溪。

      高溪觉得好奇,静慧师太这么晚了来后院做什么,还这般鬼鬼祟祟的。她正想着上去喊住静慧师太问个究竟,就见师太已经走到后门处,门打开来,外头站着的赫然是位男子。

      比丘尼私会男人,可并非小事。高溪这下不敢前去,躲在梧桐后面大气都不敢喘。

      “你来做什么?兰陵王的王妃这两日在这儿礼佛。”

      “我来看看你,今儿是珞琬的生辰,皇上特意给他赐了婚。”那人声音温柔,而后又带着些笑,“你看,你还是在乎的,会提醒我兰陵王妃在这儿。”

      高溪原本以为只是寻常私会而已,可现下她听见那男人的声音,只觉五雷轰顶一般。

      “我已是出家人,那些红尘往事早与我没了干系。你日后也莫要再来。”

      “我知道你怨我,可你的身份……那时候正是父皇立储之计,我实在没办法娶你入府,你又不肯做小……”

      “别再说了,我如今是静慧师太,一心向佛,施主请回吧。”

      后面两人又纠缠许久,可高溪却半句听不进去,这场面实在太让她震惊了。方才与静慧师太说话的人,分明是当今太子殿下,至于他话中的珞琬,正是太子的次子。

      当年文珞琬是太子从外头抱回来的,说是他与外室所生,孩子的生母难产而亡,将那孩子交托给当时的太子妃抚养。堂堂南昭皇子,养个外室不足为奇,何况人都已经没了,皇上和太子妃都没追究,自然也无人去深究生母究竟是谁。

      高溪自知撞破隐秘,不敢弄出半点动静,直到静慧师太都已回了房,她还愣在原地。

      “王妃。”赵绰从身后拍了下高溪的肩膀,吓得高溪只差跳起来。

      高溪瞪着赵绰,想也知道他方才肯定也是在哪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里目睹了方才那一幕。高溪抬眼,看了看身后一间堆放杂物的小房子,心中明了。

      “又是在屋顶看星星?”

      “不,这回是看王妃的。”

      高溪气得不知该摆出什么表情,理了理鬓边碎发,平心静气道:“赵绰,我们谈谈。”

      月色下,两人相对而立,一个忍着气,一个反倒坦坦荡荡。

      高溪不知话该从何说起,但赵绰越发大胆,长此以往总归不是办法。

      “我是王妃,是有夫之妇,你心里应该清楚,而你是朝廷命官,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如何敢做出这等大逆不道之事?”

      “那又如何,这王妃你当得开心吗?”

      高溪被他问住了。答案显然是不开心。可她若这么说,岂不是遂了赵绰的意。

      “开心啊,荣华富贵可是别人想都不敢想的。”

      “你说谎。”赵绰忽然眼神狠厉,紧紧盯着高溪,“你明明过得不开心,兰陵王从未把你放在心上,你又何必苦苦守着他。”

      “我没有!”高溪被说到伤心处,几乎是下意识地否认,“我不求他把我放在心上,我也没有苦苦守着他,我是王妃,是他的妻子,这些都是我应该做的呀。”

      “真是执迷不悟。”赵绰偏过头,咬牙道。他进了王府后是亲眼见过兰陵王对高溪的冷落,心里挂念着不可能相守的人不说,还要将这份痛苦强加到高溪身上。

      他那时觉得高溪傻,这样的男人何必守着他,可渐渐地他发觉高溪实在是个让人难以抗拒的女子。她温柔体贴,又大气知礼,说话慢声细语,也从不苛待下人,宁愿自己受委屈,也会顾全他人颜面。

      赵绰也不记得是从哪一刻起,他对高溪的怜惜忽然变了味儿。他不甘愿只做那个背后心疼她的人,他想在她难过时给她一个拥抱。

      “赵绰,你可能没有明白,我说这些不是想让你觉得我过得很好,而是我想告诉你,你还有大好前程,我是一个不值得的人,你往后会遇见好姑娘,她一心一意待你,而我这辈子,已经注定要和兰陵王、和皇家绑在一起了。”

      “你就没想过与兰陵王和离吗?”

      “和离?”高溪苦笑,“且不说王爷会不会答应,便是我爹也绝不会同意,你可以说我没骨气,任凭别人支配我的人生,可人生来就是会有亲人羁绊,我不是来去无牵挂的人,做不到一意孤行。”

      赵绰看着高溪,眼圈泛红,像有千言万语要说,可最后只轻启双唇,说了句:“我不会像王爷那样,我会对你好,会爱惜你的。”

      “可我不需要啊。赵绰,说一千道一万,你这样只是一厢情愿,你从未问过我愿不愿意,自始至终我对你,都是没有男女之情的呀。”

      “是下官不好,让王妃困扰了。往后……不会了。”赵绰退后两步,垂下头,恭恭敬敬地给王妃行了官礼,如同她们第一次在王府想见那般,“夜深了,王妃早点回房歇息吧,下官明日一早就回王府去。”

      高溪看着赵绰转身,一步一步离她而去。他像是被抽走了一身锐气,背影带着寂寥和孤凛,明明该是如释重负才对,可高溪却半点高兴不起来,反倒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这一夜高溪睡得清浅,总是反复梦见赵绰过去的种种。梦里面他又为她折来红梅,高溪浅浅地笑,微微低头让他帮自己簪到发间,可每当赵绰的手靠近,那红梅便枯萎落下,终究未能成行。

      高溪没忘了自己来兰息寺所求为何,跪在佛堂里虔诚祈愿,愿的是兰陵王在平谷城一切顺遂,早日凯旋。

      早起后,高溪让灵犀盛了碗白粥到她房里,没去见赵绰,自然也没有去送他,想来昨夜里他也撞见了太子与静慧师太相会,倒是忘了嘱咐他将这件事咽进肚子里,但赵绰是聪明人,应当也知道那不是能同外人讲的事。

      高溪双目紧闭,又重重磕下三个头,才睁开眼,要从蒲团上起身。

      “既然王妃觉得王爷值得你为他祈福,那下官为王妃祈福,应也不为过。”赵绰跪在另一块儿蒲团上,仰着头看向高溪。

      “你何苦呢?”

      “下官想过了,从前是下官行为不妥,给王妃添乱了,往后下官一定会注意分寸,谨守君臣之礼,能否请王妃也网开一面,不要疏远下官。”赵绰目光恳切,似是定要高溪给个答复才肯罢休。

      “只要你不逾矩,只做侍卫该做的,我自然平常心待你。”

      “多谢王妃成全。”赵绰昨晚想了一夜,他知道是被彻头彻尾地拒绝了,但他不甘心。他是有些年轻气盛了,有些太过年轻气盛,但他本意也只是想留在高溪身边,守护着她而已,如今这一闹,只怕往后高溪都疏远他,这并不是他想要的。

      “不必谢我,你想得开最好。”高溪这会儿才终于有如释重负的感觉,觉得压在身上沉甸甸的束缚都消散而去,还有心情同赵绰开起玩笑,“不过你就算有这份心,跪在这儿为我祈福也是没用的,我又不是你的近亲,佛祖才不会理你呢。”

      “管他呢。”

      要说赵绰还真有几分死皮赖脸的劲儿,说好一早就离开,愣是没走,留在了兰息寺。他这么大个人不走,高溪还能把他踹出去不成,只能是由着他。

      不过赵绰说到做到,从那之后果然时刻守着礼数,只做侍卫该做的,高溪礼佛,他就守在佛堂外头,甚至连话都不与高溪多说半句。

      倒是赤格侧妃对赵绰很感兴趣,闲着的时候还会找他闲聊。那日中午,赵绰又在后院里头吹起陶笛,这一回却不是《雨霖铃》,而是《鹊桥仙》。

      高溪没让人打断他,甚至觉得有他奏了这么一曲,连庙里的斋饭都变得美味了些。

      “这是什么乐器啊,妾身还是第一次听呢。”

      “是陶笛,大小只有巴掌那么大。”

      赤格侧妃并不知道吹陶笛的人就是赵绰,很是新奇,当即撂下碗筷,同高溪打了个招呼就跑去了后院。

      高溪用过饭,正好碰见静慧师太,不知是她从前没细看过,还是那日知道了些不该知道的事后心境变了,这会儿瞧着静慧师太,竟越发觉得是个美人,即便没有华服美衣,眉眼间的艳丽也是掩不住的,倒难怪太子这般心心念念。

      可高溪还有一事没想明白,听那日两人话里所说,静慧师太应是后来才皈依佛门,既然如此,文珞琬出生之时,静慧师太还不是佛门中人,即便是她不想做妾,太子又无法许她太子妃之位,但也不至于要隐瞒下她的存在,大可将皇孙的生母告知天下,没必要编造一个莫须有的外室,还说成难产而亡。

      “阿弥陀佛,王妃,寺中斋饭可还合胃口。”静慧师太这一开口,便将高溪的唏嘘打断了。

      高溪同她聊过几句,状似无意地问:“静慧师太一心向佛,想来已在兰息寺修行多年了。”

      “是啊,到如今已有十二年之久了。”

      文珞琬年方十五,那便是他已三岁,静慧师太才出了家。

      如此,高溪便更困惑了。

      高溪又在兰息寺逗留了三日,这几日她常听到陶笛声,还是两个人的,一个是赵绰,另一个是赤格侧妃。她没学过乐器,吹起陶笛来比萧容华还要学得慢些,但赵绰够耐心,即便赤格侧妃常常吹出些奇怪动静,他也不恼,细心帮她纠正。

      赤格侧妃也用心,一有空就缠着赵绰,平时高溪也常能见到她一个人和陶笛较劲儿。

      徒弟学得这般认真,赵绰这个当师父的想来也很得意,高溪见到他时便调侃了一句——

      “赵大人陶笛吹得好,又肯倾囊相授,前有容华,现有赤格侧妃,将来怕是也要桃李满天下了。”

      可至此之后,高溪竟再没见过赵绰教赤格侧妃吹陶笛,即便她苦苦哀求,赵绰也都拒绝了。

      高溪在兰息寺住到第十二天,让人裁了几条红绸带,又备了笔墨,和赤格侧妃在上头写了心愿,想系到佛堂前的那棵老松树上。

      赵绰也跟着凑热闹,写好后却迟迟不肯去系,等高溪和赤格侧妃都系好了,他才背着手走到树下,怕被人看见似的,系到了他能够到的最高处。

      原本高溪是打算再兰息寺住半个月,但王府里传来消息,说是小郡主生了病,两三日了,不仅不见好,反倒还越来越严重。

      高溪身为主母,自然得回去瞧瞧。

      像是冥冥之中自有注定一般,一行人收拾好细软,正要离去前,高溪经过那棵老松树,忽然一阵风吹来,树上系着的密密麻麻的红绸带被吹落了一条,正正好好落在高溪肩膀上。

      高溪取下来,一看便看清那上头所写——

      愿王妃得偿所愿。

      而落款,正是赵绰。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恨不相逢未嫁时(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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