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鲈鱼味》俞小年

18、第十八章

　　众目睽睽之下，只见一个男生披着浅驼色粗布外套走进来，白色单衣，蓝黑色牛仔裤，右耳别着一枚钻石十字耳钉。他上翘的睫毛，泛着一丝闪烁的微茫，如此夺目。
　　大家都注视着他不慌不忙地踏进来，迈入这水深火热的局面中，手在右耳上方轻轻抬了抬：“不好意思，迟到了。”
　　纪松嘉张大眼睛，她本以为大家会责怪他为何迟到这么久，然而沈希悯举手投足是如此泰然自若，不不，应当说这小子简直宾至如归，在她身旁拖了把椅子就坐下来看菜单。
　　更令纪松嘉诧异的是，她猛地察觉到餐桌上的氛围开始产生变化了。
　　表面上大家仍旧进行着融洽而和谐的交谈，你一言我一句好像根本没留意沈希悯；而餐桌底下，却是不愿自己显得肤浅而故作镇定，心脏却难以抑制地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仿佛在暗示着心底一股没来由的紧张。于是，女孩子们显得有点坐立不安而又竭力举止完美，自作多情地幻想会不会因此能引起他的注意。
　　想到这，纪松嘉不由在心底深深叹了一口气，这才是女人们吧？
　　但这一切都不关她的事，因为她最在乎的只有一个人。事实上，小君此刻的神色也充分应证了她的臆测，他眼里充满掩藏不住的惊讶，灰暗的色彩随即又演变成一种漠然，他冷冷的瞅了沈希悯一眼。
　　不料这细微的敌意竟被沈希悯抓住了，沈希悯也抬眼白他一眼，电光火石的眼神交战，几番较量之下，小君最终不屑地别过头，脸色愈发苍白。
　　纪松嘉自然不是傻子，她扭过脸又看了看沈希悯，应该承认自己是有一点小私心吧，因为捏准了只要带上沈希悯便会万无一失这一点。的确，他很给自己争面子，她知道餐桌上的女生已经在内心猜忌甚至更多是难以掩盖的羡慕与不甘心。
　　想着，她不觉又回看沈希悯，他正在专注地研究菜单，从这个角度看过去，不难发现有几个女生亦不由自主在偷看他。但见他长长垂下的睫毛，俊挺的鼻梁，鲜红如罂粟般的嘴唇，看得人一阵晕眩，性感的薄唇随之缓缓微张，发出充满磁性的声音：“我们是自己付钱还是别人请？”
　　纪松嘉一个趔趄差点没从椅子上摔下来，挺了挺腰板，小声答：“别人请……”
　　沈希悯点头表示理解，随即优雅地招来对服务员，勾起一抹魅惑的笑容：“要一份法式香煎鹅肝，北极贝刺身拼盘，再加一份顶级法国松露。”
　　纪松嘉只恨不得拿条皮带狠狠把他抽一顿再煲了喝汤，但还是强行忍住了，用胳膊狠狠捅了他一下：“喂，不是已经答应了请你吃刘伯大碗口的吗？”
　　沈希悯两眼一片精光闪烁：“这远远满足不了我的胃口。”
　　身旁一个女生朋友终于按耐不住，开口问：“松嘉，他真的是你男朋友吗？”
　　纪松嘉知道她的潜台词：就凭你，能找到这么帅的男朋友？
　　纪松嘉故作平淡地说：“嗯，是啊。”
　　女生瞪大眼睛，话噎在喉咙里半天忍住没说出来，只是默默“哦——”了一声。
　　纪松嘉撇撇嘴，心想反正又不是真的，就算现在嚣张一点也不会怎样啊。
　　不知为何，纪松嘉突然想起卢渝。自己姑且只是让沈希悯冒充了一次男朋友便如此吃香，卢渝那家伙天天被当成沈希悯的结婚对象，她居然还能毫无感觉？难道她就不会暗地里偷笑吗？打住，她为什么突然开始胡思乱想这些东西了？鲈鱼那么单纯，自然不会像自己这般世俗地在乎琐碎小事啊！纪松嘉使劲摇了摇头，想摆脱掉这些狂想，于是起身说：“我去一趟洗手间。”然后离开餐桌。

　　站在洗手台前，纪松嘉抬起脸，凝望着镜子里陌生的自己。
　　脸上堆满了不切实际的自信与骄傲，空壳子底下却是一张苍白而无力的面孔。
　　她戏谑地突发奇想，究竟是怀念与小君在一起时不知天高地厚的黄毛丫头，还是更满足现在自强不息的单身女子？
　　此时，洗手间门被推开了，透过镜子她看清来人是小君的女友珊瑚。她忍不住仔细端详起珊瑚，瓜子脸，容颜清丽不俗，是颇有教养的女孩子。也正是这个女孩，令她失去了她最爱的男人，一想到这，纪松嘉便没来由一阵怒火。
　　珊瑚似乎也感觉到了她的敌意，唯唯诺诺地走近她，停下脚步，手拘谨地藏在背后，纪松嘉见了只是冷冷冒出一句：“我又不会吃了你。”
　　珊瑚支吾了一下，突然小声道：“对……对不起。”
　　纪松嘉漠然一笑，真是无辜的表情，好似自己才是十恶不赦的坏人。她大咧咧地耸肩说：“我已经不记得以前的事了，你也无需道歉。”正想走，谁知被珊瑚蓦挡住去路，珊瑚面朝她，无助地向她乞求道：“我知道这样要求真的很过分……但是，可不可以不要把小君从我身边抢走？”
　　纪松嘉心下亦有些慌张，一边竭力挣脱掉她一边说：“别胡说了，什么让不让的……”
　　谁知珊瑚听了居然就“扑通”一下跪在她面前，一脸绝望地仰望着她说：“求求你，真的算我求求你，可不可以不要把小君从我身边带走？如果没有小君的话……我真的会死！”
　　纪松嘉停止了挣扎，她是彻底怔住了。
　　她一直以为那个插足她与他之间的女人是如何千娇百媚手段十足，若不是靡丽绝色也必然笑里藏刀，谁知第一次见面却发觉对方只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还不顾颜面跑过来恳求昔日情敌放他一马，纵使颜面尽失，纵使卑躬屈膝，她都毫不在乎。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更令她无法接受的是，眼前的女孩子此刻居然泪如断了线的珠子似的流泻而出，划过花一般柔软的面庞，令人无法憎恨。
　　比起情敌对峙，此刻，她更觉得像是一个女人在请求另一个女人的饶恕。
　　她爱他，她也爱他，且未必输给自己。
　　面对这样的局面，的确是她始料未及的。她便站在原地一言不发，心里却感到好生难过。

　　聚餐终于接近尾声，众人在西餐厅门口一一挥手告别。
　　纪松嘉走出餐厅，斜眼见好些个女生仍穷追猛打围在沈希悯周围询问他手机号。她不由略微苦笑了一下，小鲈鱼，今日能借你的沈希悯一用，实在三生有幸。
　　就在此时，小君却犹豫再三，最终还是朝自己的方向走了过来。她佯装未觉，却听他叫了声自己的名字：“松嘉……”
　　纪松嘉立即感到一阵慌乱，情急之中，她迅速拉过沈希悯在自己的身旁，转而朝他绽放出明媚的笑意：“有事吗？”
　　他果然被她故意疏远的口气伤到，目光瞬间黯淡下去，仅是漫无目的地看着地面，“嗯，只是想问你过的好不好。”
　　纪松嘉胸口一紧，但随即强行挽上沈希悯的手臂，微笑着回答：“你不是看到了吗？”
　　小君咬咬嘴唇，她知道他已经忍无可忍了。只见他突地扬起脸孔，焦灼的视线倒影在她故作坚强的眸中，好似鼓足了全身的勇气，他一字一句说：“松嘉，我现在……对你还是……”
　　那几个字，好像占据了一世纪的光阴。
　　纪松嘉不禁屏住呼吸，一刹那间，生猛跳动的心脏仿佛就要从胸口呼之欲出。
　　如果，如果，她没有瞥见他身后的珊瑚。

　　就在小君即将说出口的霎时间，纪松嘉突然捂住耳朵，大叫一声：“不要说了！”
　　小君错讹了，沈希悯也有些吃惊地转眼注视着她。
　　纪松嘉咬了咬嘴唇，不知自己是怎么了，眼睛红红的，突然就想掉眼泪。但她不允许自己现在脆弱，她只让自己仰着脸面对他，坚定地，坚强地，冲小君轻轻一笑：“你说得对，我是天生的女强人，最受不了别人保护我了什么的，肉麻死了。”
　　小君依旧目不转睛地凝视着她，但心有灵犀的他已然明了她的选择。
　　她最终还是说不出分开的话语，那对于她要求太多了，她能做到的只是极力忍住眼泪，露出了平淡的笑容。
　　人群中，她对他说，“小君，谢谢你以前的照顾，我会记得。”
　　她说的那么自然，就仿佛世间这么多场分分合合之中，他与她只是党中再平凡不过的偶遇。

　　小君的眼黯淡了下去。
　　他想说什么，但终究将话语埋藏在了心底，他要它们永远不见天日。
　　于是他只剩下了温存，他最后一次，用最柔和的目光将她的全身笼罩住。
　　她对他微笑，那是她最想要他记住的关于她的样子。
　　然后，小君转过身，他头也不回地走了，身后紧跟着珊瑚焦急的追逐。
　　沈希悯略含一丝诧异，回头看纪松嘉，却见她站在原地眷恋地望着小君远去的背影，清瘦的肩膀好似在微微抖动。
　　下一秒，她再也无力支撑，脚下一软，整个人瞬间跌坐在冰冷的地上。
　　终于，结束了。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人们都已离去。
　　纪松嘉突兀意识到自己还待在原地，连忙抬头一看，却见沈希悯还一直站在自己身后。
　　她慌忙站起身，拍拍衣裙故意不去看他，随意地说：“什么啊……这么丑的样子都被你看到了，唉，真是丢脸。”
　　沈希悯凝视着她拙劣的演技，沉默了一下，忽然说：“想哭就哭出来吧。”
　　纪松嘉闻言扑哧一声笑出来，“哭？我为什么要哭？你还真是自以为是，好像有多明白我似的……”
　　沈希悯不语，只是一味注视着她，眼色中既没有怜悯也不含鄙夷，纪松嘉依旧是笑着，但当她迎上他视线的一刹那间，她蓦地感到那双浅色的眼眸闪烁着细微的光芒，那一夕她好似触手可及的光。
　　她终于无法再忍耐下去，颤抖着嘴唇，眼泪倏地倾泻而出。她不管他是谁，也不管他是不是会在意，她已经控制不了自己了，她伸手紧紧抱住他开始嚎啕大哭，哭得如此肆无忌惮，仿佛此刻丢弃了全身的武装，她此刻在他面前只是一个失恋的女子。
　　沈希悯被她这么抱着，意料之外，他并没有挣脱。
　　他望着怀里的人哭得一片狼藉，恍惚之中，他忽也心痛了一下。

作者有话说

　　由于最近几章BOSS们的留言都是关于作者上榜事件而非文章角色，本人一时觉得自己比较抢戏，高兴之余就多更了一章，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