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小说集》南溦

10、洛湘(二)

　　他把我送到楼下，站在路口边一直目送着我上楼去。我像说醉话一样拉着他的手臂说:“你干嘛不直接送我到楼上去啊？”
　　赵洛行把我的手拨下来，打发小孩子一样:“等会儿上去了我可能就走不掉了，你快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上课呢。”
　　我把外衣裹紧，朝他笑笑，转身上楼去，没有再往回看了。回到家里把门一关，空荡荡的屋子冷得没有一丝人气，我环顾四周，想了想，好像要离开中国根本没有什么要带走的东西。
　　除了一个人最终的背影。
　　我想起张爱玲书里面的白月光与朱砂痣，赵洛行二者皆不是，他是我这里深得抹不掉的夜色又痛得抚不平的疮疤。

　　我第二天接近中午才醒过来，错过了上午的课。他给我打了好几个电话我没接到，起来洗漱过后出去吃中午饭，顺便回了他一条消息:明天晚上一起吃个饭吧。
　　他很快回我:怎么突然想起一起吃饭了？
　　我说为了感谢昨天他把我送回家。
　　其实不过是想在普通的一顿饭里做无声的告别而已。
　　下午去上课的时候我躲着他，好几次我抬起头来都会看到他向后看，我便躲躲闪闪把眼神转到黑板上面去，而不知道为什么，鼻子突然就一阵发酸。
　　下午放学的时候我收好书包就往外面走，他在走廊里面拉住了我，我往四周看看，来来往往的同学没有注意到我们，我就对他笑:“赵洛行，你怎么又黏着我？”
　　赵洛行倒是一愣，松开手，看着我说:“你怎么今天好像故意躲着我似的？”
　　我耸耸肩，“你不觉得走得太近会很奇怪吗？”我阴阳怪气地凑到他耳边:“别人会说闲话的。”
　　他耳根一红，我心下窃喜就漫上来，很好，这下你就会开始厌恶我了。
　　他神色复杂地在我脸上扫了一圈，“反正你明天请我吃饭，那时候你就躲不掉了。”
　　我就弯起眼睛一笑，和他挥手作别，转身踱进金色的夕阳光里。这暮色很好，真的像电影里的离别之意。
　　于是我等来了我们最后的一个相聚，在以前我们喜欢去的一个餐厅里，我包了一个小隔间，里面打着暖黄的光，空间不大，放下一张桌子就没有多少空间了，硬生生营造出一种幽会感。
　　他坐在我对面，吃盘子里面的菜，我在对面支着手看，他几次下箸都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我:“你是不是想说什么？”
　　说什么？那就说吧。
　　我喝了一口水，不急不缓地开口道:“我明天就走了，上午的机票，美国。”
　　好长一段缄默，我几乎以为是世界停止了，直到他把筷子重重一搁，蓦地起身，居高临下盯着我:“你为什么现在才告诉我!”
　　我倒是料到他会有这样的反应，缓缓说:“早说晚说有什么关系吗，反正也要分别的。”我低头看着桌子，“况且也没什么好道别的。”
　　他重新坐下来，我听见他声音好像有些颤抖，“非走不可？”
　　“非走不可。”
　　“你就让我这么草率的和你道别？”
　　我抬眼看他:“是啊，难不成你还要做点其他什么？”
　　他没说话，拳头攥了又攥，愣是咬着牙把什么话憋了下去，我心里就苦笑，我又在期望什么？
　　他抬起头来，用一种十分幽深的眼光盯着我的眼睛:“我明天送你。”
　　我往椅子靠背上一仰，望着璀璨的吊灯，精疲力竭地说了句，好。

　　这个上午阳光明媚，机场外面的天几乎是蓝得像油彩。赵洛行在我后面沉默地跟着，我的所有东西已经让家里人帮我办好了，我只需要在这里等两个小时，然后单程飞行。
　　坐在大厅里面，赵洛行十指相扣，眉头紧锁，像是在想什么事。我撞了撞他的肩膀，笑道:“你现在的样子好严肃啊。”
　　他转过头来望着我，突然问到:“你还会回来吗？”
　　我怔了一瞬，随即满口鬼话:“不回来了，在那边念完大学，再深造，找个好工作，在那里定居。”
　　他听了之后便把头转回去，好像是在回答我，“哦。”
　　然后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开始讲起我们以前的事，他说起冬天我带了一条毯子到教室里面，还给他搭了一半，把暖手袋放在底下捂着，结果把毯子烫焦一块。
　　有一次我们骑自行车骑了四个小时，天都黑了，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路边露宿了一晚上，早上起来一身衣服被露水打得透湿，又将就这身衣服骑车回去。
　　以及他和另外一个班的人打架，差点给人开了瓢，因为这个还受了处分，而和他打架的那个人头天说我不像个正常人。
　　他说了很多，我以前都不知道他对这些事这么上心，要不是登机的时间到了，他也许还会说下去。
　　我站起来，心想着也许最后该做个什么交代，或者发表一篇感人肺腑的致辞，可是看向他的时候，我告诉自己，卢湘，浅尝辄止吧。
　　我最后走时，上前紧紧抱住了赵洛行，脑袋深深埋在他脖颈处，并竭力说出:“赵洛行啊，我一直在等你一句话。”
　　说罢我便抬头转身，把过去一起抛在脑后，那不过是我生命之中开得过艳的繁花，我多看一眼都触目惊心。
　　可是当我走出两步之后，赵洛行在身后轻轻叫住了我，“卢湘……我想问问你出国的真正原因。”他顿了一顿，“我怕毁了你的前程。”
　　我听后就笑了，回过身去看着他:“在我这里哪有什么前程，你就是我的前程。”
　　这句话之后我们两人都沉默了，他定定地看着我，看了很久，而后垂下头去笑了起来，他缓缓地说:“卢湘，这下可好，我不仅害你误机，还误了你的一生。”
　　他上前一步拉过我的手腕直往外走去，身后是播音声里不断催促的登机声，我拿出手机，那边是安排行李的人打来的电话，我直直把手机飞进垃圾堆里，跟着前面这人。
　　我本来软弱无能，一事无成。
　　将就着爱意昏头，为你疯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