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人》噗大仙

1、一

　　李景诺在音像店遇到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名字，但他及肩的长发和高挺的鼻梁确实引起了她的注意。
　　从今年四月份开始，她便留意到了在放学回家必经之路上的这家老音像店。每周六从寄宿高中回来，她总会进来蹭试听的CD，享受凉得起一身鸡皮疙瘩的空调温度，或者买走几张落灰的二手黑胶，和老板混熟后，还能尝到这位猛汉肌肉男掌柜亲手做的小点心。自从六月中旬见过那个人几次后，她来这的欲望愈发强烈。
　　“老板，那个人是干嘛的？就那个长毛。”李景诺悄悄指了指在角落试音响的“长毛”，压低了声音问道。
　　老板眯起眼，若有所思地看了看眼前这鬼鬼祟祟的滑稽女孩，坏笑道：“情窦初开啊？”
　　“放屁！”景诺的脸似瞬间被油彩刷红，“我只是好奇，他最近经常来，之前都没见到过。”
　　老板心下大是明白，不好再打趣她：“那小子还没你现在大的时候就经常混我这啦！你来的那段时间他忙着高考，所以才没见到他。”说罢，又指了指店门口的海报：“呐，你想认识他，我可不给你作媒，自己找他去！”
　　景诺白了老板一眼，兴冲冲跑去细看那海报。说是海报，不如说是张言简意赅的告示单，上面只印着几串醒目的大字：

　　绿洲音乐会
　　演出者：阿波罗乐队
　　时间：每周六晚七点
　　地点：绿洲港音乐酒馆

　　“绿洲港啊……那里的东西挺好吃的……”这家酒馆和音像店一样，也座落于这条老商业街上，景诺小时候曾怀着对成年生活的憧憬去过那，但那里的服务生只允许当时的她点儿童餐和果汁，“还没倒闭啊？”这条繁华不再的老商业街上，店铺倒闭实属常象。
　　“怎么说话呢？”老板不满地在里头吼道，“那可是我老婆的店！”
　　景诺为自己的失言向老板赔礼一笑，又向老板确认道：“他也会参与演出吗？”
　　“自己看去！”老板阴险一笑，不再理她。
　　景诺不安地朝店里看了看，所幸长毛似乎没听到二人口中与他有关的对话，仍在调试那堆旧音响。景诺暗暗松了口气，心下开始盘算着如何推掉今晚的小提琴课去听音乐会。装病是不可行的，老师就住她家隔壁，到时一定会前来探望。且她四岁起便和这位心明眼亮的老师学琴，无论何种猫腻都瞒不过去。
　　“算了算了，老实点好了。”想罢，她拨通了老师的电话，开始滔滔不绝口若悬河舌灿莲花侃侃而谈引经据典高谈阔论自己对音乐的热爱以及对艺术的追求，当她快要用尽毕生所学的华丽词藻时，老师不耐烦地准了她的假。
　　于是，太阳快落山时，她认真梳洗着装来到了绿洲港。音乐会刚刚开始，台下的观众竟出乎意料地多。
　　一盏幽空的灯光懒散地打在舞台上，景诺向里望去，长毛正惬意地在舞台正中央唱着歌。原来他是乐队主唱！景诺心中万分惊喜，走近侧耳倾听，不禁心尖一颤，一阵听似空灵的声嗓绵绵地钻入她的耳朵，没一会，竟幻化成千百种斑斓的色彩在心房绽放。与其说乐队其他成员与他配合演出，不如说他用歌声轻巧地挑逗着音乐。她的大脑不受控制般被其牢牢吸引，身体也直直僵立直到一曲终了。
　　酒馆内忽地一片寂静，人们的交谈、嬉笑、饮食似乎都凝在了方才的离去的歌声中。半晌，轰鸣的掌声与欢呼席卷沸腾。台上那人慢慢睁开了双眼，慵懒地朝台下一瞥。某一瞬，景诺竟觉自己与他对视良久，她只觉一股热流默默从脸颊涌向耳根，她连忙移开视线，跑向吧台。
　　只见音像店老板和一位大叔喝得烂醉如泥，见她走来，忙扯开嗓子问：“怎……怎么样？魏新那小子……不……不错吧！”说罢，放开了喉咙大笑起来。
　　旁边那位大叔见状，也张开了满是酒气的血盆大口，不怀好意地笑道：“那可是……我……我的徒弟呀……要不要我给你牵牵……牵牵红线？”
　　景诺不安地朝台上望去，不见魏新踪影，这才又羞又恼，“啪”地一巴掌打在了老板壮实的手臂上，狠狠骂道：“你个猪肉佬！你再到处乱说，我就再也不去你店里！”
　　老板摸着火辣辣的手臂，痛得龇牙咧嘴：“你这小孩，怎么这么暴力啊！你们那……那重点中学，没教你知……知书达理尊重长辈吗？”
　　“学校教我惩恶扬善！”
　　话虽如此，她第二天还是去了音像店：“老板，过几个星期放暑假，我想在你这打暑期工。”
　　老板当然明白她的私心，故意逗她：“嘿，我这店又烂又冷清，我可没钱请帮手。”
　　“不要钱！”景诺生怕被拒绝，连忙解释，“是学校布置的暑期社会实践，到时候打完工，你只要帮我签个字，我就能拿到学分啦！”
　　老板拼命忍住笑，故作正经问道：“真的能做完一个暑假吗？”
　　景诺思索了一会：“就一个月，我八月份要出国游学。”
　　老板见她如此认真，不禁笑道：“你要想见小新，去我老婆店里打工不是更好？”
　　见自己的小算盘如此暴露，她不顾店里还有其他客人，红着脸骂道：“你个臭老板中年五花肉，再乱说我就不来了！还要到处造谣你这里卖假货！”
　　“哼，”老板也佯装生气，“好啊，我可不稀罕你在我这帮忙。”
　　景诺愣了愣，抱歉赔罪道：“老板，你有所不知，我这人有时候就是会说一些乱七八糟的话，但是，我其实打心里觉得你特别帅，明事理，有种成熟男人的魅力！”
　　违心称赞一番后，打工的事便尘埃落定了。
　　不多久后的期末考她压根就没放在心上，如此漫不经心在这所重点高中是大忌，学生们的智力旗鼓相当，成绩排名好坏全靠后天努力。于是，这次考试她成功名列班上倒数第二，倒数第一是一位因病弃考的同学。
　　她看得非常开，认为这种小成绩在她往后的漫长人生中并不会掀起哪般大风大浪，且她唯一的监护人母亲此时正在外市忙碌于事业，因此，她并不在意自己考得有多差，相反，她觉得一个学期没听课没复习，能考到这样的成绩实在不错。
　　到了暑假，绿洲音乐会为迎合作息，更时到每周二、四、六晚上8点。景诺也开始到音像店打工了，与其说是打工，不如说是按时来陪老板唠嗑，店里冷清得不得了，这样也好，给怕麻烦的她省下很多事。
　　然而，这样惬意又能每天都见到魏新的日子只持续了一个星期，她便被老师抓去准备游学前的排练了。这次游学是由国立音乐学院邀请，两国合作举办的国际弦乐交流音乐营，届时将会举办多场公众音乐会，不好好练琴只怕会颜面尽失，她只得无奈放弃了这样舒适的时光，开始紧锣密鼓地排练。
　　万幸，排练总不会超过晚上七点，她还是可以挤出时间去听绿洲音乐会的，只是在绿洲见到老板时，他总会不怀好意地打趣：“怎么停止战斗啦？我可告诉你啊，小新最近女粉丝变多了，你不加点油，被别人捷足先登我可就帮不了你了！”
　　自称魏新师傅的大叔也总会在这时八卦道：“发展到哪啦？”
　　“话都没说过。”景诺有些许无奈，但随即一想，自己不过是觉得他长得好看唱歌好听才心生爱慕，这太肤浅了，不值得自己疯狂追逐，万一他人品烂得不行，又缺德又不爱卫生，岂不是得不偿失？这般安慰自己，她也能冷静下来，认真练琴了。
　　七月下旬，老师见她进步突飞猛进，也就稍稍放松了要求，常常下午便放她走。是日正是下午五点，她并未产生丝毫赶暑假作业的想法，无所事事逛到了老商业街，见音像店老板正在锁门，前去打了声招呼。
　　老板有些惊愕：“今天这么早？走，去我老婆那吃饭！”话说出口又觉得不妥，忙补充了一句，“AA制，不准坑我！”
　　这是她这些天第一次在绿洲吃晚饭，其时酒馆人流稀少，舞台幕布后隐约传来歌声。
　　“小新在开嗓呢。”老板娘走过来，放下饭菜，冲她意味深长一笑。
　　果然，幕布掀开，魏新从里走出，向他们轻轻点头问候，便开始调试话筒音响。他将长发束到了脑后，舞台顶昏暗的灯光斜斜打下，勾出了他的侧脸轮廓。
　　景诺看得失神，不禁向老板问道：“他是怎么躲过高中时的仪表检查把头发留这么长的？”
　　魏新像是听到了她的话，放下了设备，微微笑着向这边走来。她顿时手足无措心跳加速，假装没注意到他似的开始和老板扯皮：“我们班有个男的放屁贼臭。”话一出口，她又后悔了，怎么能当着他的面讲这么低俗的事情，应该谈谈威尔第的《安魂曲》，或者罗西尼的《小庄严弥撒曲》，不然就聊奥芬巴赫、施特劳斯啊！失策啊失策！这下可完了，自己在他心目中怕是个成了个只知道屎尿屁的笨蛋高中生！
　　不料，魏新只是向老板娘走去，低声耳语几句后又回到了台上。景诺大感失望又暗暗希望他没注意到自己，或者自己说的话。
　　老板娘却打乱了她的思绪：“景诺，你今天不用买单了哦。”
　　“为什么？”一旁的老板反比她更快发出疑问。
　　“人家有人请客呢！”说罢，暗示般朝魏新看去。
　　景诺惊愕地咽了口唾沫，在脑海里反复确定事情的真实性。
　　老板不屑骂道：”臭小子，耍什么酷嘛！要请客自己过来说啊，玩什么隔空传话……”
　　她早已什么都听不进去，整晚，她都呆滞着望着台上，不断抑制住脑海里千奇百怪的对于这件事的推理。音乐会结束后，她用手给烧得通红的脸颊降了降温，见人越来越多，向老板打了声招呼便起身离开了。
　　出了店门，方才通红无际的晚霞早已不见了踪影，天色完全黑了，她犹豫了一会，独自往家的方向走去。不一会，只听见后面一阵吵闹的嬉笑，她满脸疑惑地扭过头，只见阿波罗乐队的成员正拎着大包小包嬉笑打闹着走来。昏灯下他们簇拥着魏新，满脸笑意。景诺隐约觉得魏新正朝自己看来，忙转过头，加快了脚步向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