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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轻寒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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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年冬日的雨雪比往年多,宫里老人说是丰年的兆头,青樱晨起时,瞧见糊了纱的窗屉白晃晃一片,还以为是天光,谁知揭了窗屉,才知昨夜一场大雪,翊坤宫金碧的屋檐都没了大半在雪里,外头天寒地冻,三宝正带着几个小内监扫雪,倒是热闹。
这样的天气,青樱本想着在屋里躲懒,谁知长春宫的素练来传了皇后口谕,叫后宫嫔妃都去陪着说说话。
“外头刚化了雪,正是冷的时候,主儿刚诞下四阿哥,本不该出去受冻的。”惢心一边给青樱系着斗篷的,一边念叨着,“手炉已经添好碳了,等过一个时辰主儿还不回来,奴婢便叫人送个新的去。”
青樱笑着说:“哪就那么娇弱了,这斗篷的里子是狐狸毛,最是暖和了。你叫人巴巴送去,叫她们瞧见又是一阵排揎。”
惢心仍不放心,“那主儿可要仔细着,别着了寒气。”话刚落,又对着杜若道:“还劳妹妹多留个心眼,到了长春宫可万不能离了主儿。”
杜若自是笑着答应,见青樱穿戴好了,便扶着她出门,上了辇轿往长春宫去。
到了长春宫,有宫人早早等在门口,一见着青樱,忙伸着脖子朝里面通传。皇后一向不喜奢丽,她的长春宫布置得清雅宜人,比之一应年轻嫔妃的宫中更显简素,这样的大雪天里,便不免有些寡淡。
青樱进了殿门,便是一阵暖香扑面,只见皇后身着湖蓝绉纱银线密织的氅衣,宽大的袖口下露出一截皓腕,带了串沉甸甸的鎏金凤口衔珠镯,许是戴的久了,金芒微敛。
她端坐于凤座上,笑得格外温和,瞧见青樱来了,便道:“素练,给贵妃上茶,这是皇上新赏的祁门红,天冷喝一盏茶驱驱寒气。”
青樱笑着从素练手里接过茶盏,用瓷盖拨开茶叶,慢慢喝着。
皇后颇是关心纯妃与海兰的胎相,时不时便问上两句,打眼一瞧,这屋里倒是妻妾和睦。
蓦地有宫人掀开门帘,几碎雪珠子飘落在铺地的毡毯上,从帘外走出一个纤长身影,那来人生得眉目清冷,却又不失柔婉姝丽,青樱一见便知,这是舒贵人了。
舒贵人淡淡地给皇后见了礼,便兀自在海兰身边寻了座坐下,只路过青樱时,抬眼看了两下。
因知道她的性子,皇后并不在意,叫宫人端上四样茶果子分给众人,一碟桂花糖蒸新栗粉糕,一碟搁了果脯碎的杏仁酪,一碟茯苓糕,并一碟子淡粉的酥芙蓉。
宫人捧着托盘,将点心依次奉上,倒是为首那人瞧着眼熟,正是许久未见的金玉妍。
玉妍刚出月不久,腰身却纤细如往昔,她虽是答应的位份,可仍穿戴明艳,只瞧她笑意款款,眉目濯濯,一双玉手捧着托盘,将点心奉给坐在皇后下首的青樱。
皇后见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玫贵人,一双杏眼早瞪得血红,便解释道:“本宫这几月病着,喝了金答应进献的参茶,倒觉得有用,便向皇上请了旨,让她来长春宫陪本宫说说话。”
玉妍微启了红唇道:“多谢娘娘体恤,侍奉皇后自是臣妾的本分。”
她将点心放下,似笑非笑地瞧了眼青樱,“方才臣妾去花房想给娘娘摘几朵牡丹簪发,谁知天儿冷,牡丹还没开,只得先回来了。谁知才刚看见娴贵妃的袖口,可不就绣着牡丹吗?”
青樱淡淡开口,“不过是寻常的花样,花有相似,怎么便是牡丹了?”
玉妍眼角一挑,笑道:“是吗?臣妾瞧这淡黄的花儿,倒像是姚黄。贵妃不必急着辩驳,臣妾想着,您也是无心,只是无心也是无心之失啊,牡丹是皇后娘娘才配用的。不如您告罪一声,回去把衣裳剪了再不穿,想来皇后娘娘是不会介意的。”
青樱也不看她,只望向皇后,“到底是不是牡丹,叫针工局的人捡了花样子比对便知了,在这讲究这些有什么趣儿。只是要不要把人找来,还得皇后娘娘拿主意。”
皇后拨着珐琅护甲上的玛瑙珠子,屏了屏气,方笑道:“金答应,你多心了,贵妃一向懂规矩,如何会有僭越之举。”她微微漾起的笑容缥缈不定,深深看了青樱一眼,旋即转首对众人道:“雪天路滑,一会儿天暗更是不好走,便先散了罢。”
如此,众妃才齐声告退。
外头已是黄昏时分,青樱乘着肩與从长春宫出来,晚风夹着些雪粒轻轻吹动贵妃仪仗的红绿二色彩绦。底下宫人数十,皆屏气凝神跟在后头,大气也不敢喘,只闻得衣角摩擦的窸窣轻响。
微明的余晖,为青樱秀挺的鼻尖镀上浅金的轮廓,亦映得面容如新月清辉,花树堆雪一般。
她想着刚才的事,黛眉一时轻蹙。
过往路过的宫人皆行大礼,叩拜在侧。待得轿撵过去,一个青衣宫人才小心抬头,目光逐着轿撵的方向,叹道:“难怪贵妃主子宠冠六宫,生得真是好看,跟城墙根下说书人嘴里的嫦娥一般无二。”
另一梳了二把头的宫人努了努嘴,“什么嫦娥,莫不是团圆节里饼子吃多了,都说你没见识,我且和你说说。这宫里,慧妃娘娘不美吗?舒贵人不美吗?就连那启祥宫最不得宠的金答应都是花容月貌的,比你我不知强上几何,可任谁都没在贵妃主子前头,你可知为何?”
青衣宫人摇头,“我怎么知道。”
二把头得意一笑,“贵妃娘娘出身大族,太后是她亲姑母,四阿哥又是皇上登基第一子,如此这般,皇上能不宠着贵妃吗?”
青衣宫人似懂非懂的点一点头,“春蝉,你懂得真多。”说着,她似是想起什么,拍了拍身后一个女子的肩膀,笑道:“嬿婉,说起来你和贵妃娘娘还有些像呢。”
春蝉若有所思,回头盯着嬿婉道:“是有几分像,嬿婉本就是咱们四执库最出挑的,连姑姑都说,嬿婉生得比宫中等闲的小主还好些。”
“春蝉,澜翠,你们别胡说,我哪里像了。”嬿婉羞红俏脸,她抱着手里的红漆托盘,佯装怒道:“不和你们说了,我还要去长春宫送衣服呢。”说罢,一溜烟似得跑远了。
春蝉捂着嘴笑,“好个没出息的丫头,赶明儿叫皇上瞧上了,叫太监把她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