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旋转木马上的秘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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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快要黑了。秋风带着些凉意，还在快要被夜色淹没的云下轻快地吹着，吹散了满城的桂花香，带来了远处的几声犬吠。风儿吹在人身上，很清凉，但空气中仍有些潮湿，楼顶阳光房上那两盆枯黄的草叶上竟挂上了水珠，在城市中渐明渐暗的街灯的照射下放着光。
树上的蝉鸣声断断续续的，微弱而急促。
从医院回来后，唐朝就一直没有说话。
顾仁第一次看见他的眼泪。那可是唐朝学弟啊，那是无所不能的唐朝学弟啊，那是哆啦A梦和超人的结合体，唐朝学弟啊！
今天，唐朝学弟哭了，他在人流如潮的街头哭了。
他连哭泣都那么克制，只是让眼泪无声地淌出眼眶，流过脸颊，滴落在地。他脸上的表情很平静，一如往常，没有啜泣，甚至连那两条不安分的眉毛都没有皱起，当阳光正好洒落在那两道泪痕上的时候，似有星光闪过。
顾仁还记得唐朝把头埋在自己肩上的时候，他那微微起伏的背脊，还有眼泪润湿衬衣的微凉。
他的那双手迟钝地停在半空，犹豫着，想要抱住那具微颤的身躯。
“走吧。”唐朝抬起头，这次就连泪水也没有了，但是他看见他的眼角仍残留着来不及褪去的殷红。顾仁的手徒劳地抓了一把空气，颓然落下。
他默然地跟在唐朝的身后，穿过人潮如海，踏过落叶清风，撞破一城的秋意。
他曾好几次努力地挤出近乎痴傻的笑容想和他说什么，可是那张像往日一般冷峻的脸庞却又把他要说的话全挡了回去。
他想说些什么，可什么话也说不出。
顾仁！你为什么又惹唐朝学弟生气了！
回到家后，唐朝一声不吭地把电视打开调到少儿频道，电视里海绵宝宝魔性的笑声充斥了整个空间。顾仁以为他要和自己一起看电视，脸上终于能露出一个不算违心的笑，可是下一秒，唐朝把遥控器往玻璃茶几上一放，转身上楼了。
楼上，唐朝的房间门紧闭着，顾仁站在那扇门前，目光呆滞，这次他没有勇气去敲出那串只属于他们的暗号。他不知道自己在他门口站了多久，也不记得自己回到客厅的时候膝盖为什么会痛，他只知道海绵宝宝还在那个有派大星的海底世界开心地笑着。
顾仁盯着电视看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就把电视给关了。
唐朝学弟不开心的时候，就连海绵宝宝的笑声都那么刺耳。
学弟为什么不开心呢？顾仁觉得，唐朝学弟不该是那种动不动就甩脸色发脾气，喜欢无理取闹的人，可是他为什么又生气了呢？自己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了？
顾仁觉得自己真是个非常没有用的人，明明在医院门口还想好好劝学弟不要总是生气，可现在，自己却连去敲门的勇气都没有……
一定是我又做错了什么吧？
顾仁面对着眼前黑屏的电视，陷入了深深的自责。
大概是中午十二点的时候吧，顾仁听见楼上传来开门的声音，他一下子从沙发上窜起来，目光怯怯地看着唐朝走下来，走进厨房，拿出厨具，打开煤气灶。
唐朝端出了一碗面，面里飘着很多肉片，还有一颗大大的卤蛋。
顾仁都忘记了自己还没吃午饭。
这天中午，唐朝把面放在饭桌上，一声不响地又上楼了。
光是看着，顾仁就知道这碗面一定很好吃，可是学弟为什么只做了一碗呢？
晚风温柔地拂过这座城市，不带一点秋日的肃杀。
天已经完全暗了，夜空中竟少见地现出一片星星。繁星落城，漫若浮光，美得太不真实。
顾仁在二楼阳光房的露台上倚着木栏，不去看星空，却眺望着远处。
夜幕下，几点五颜六色的人工灯光连成一个圆，在闪着星光的背景下缓缓转动，那些升上最高点的灯光，大概是这座城市里离星星最近的地方。
原来那里是那个游乐园。顾仁还记得，在那个游乐园里，他为自己俯身系鞋带的样子。
夜晚，开了霓虹灯的摩天轮和白日里看起来很不一样。
“我八岁以后就不喜欢来这里了。”唐朝不知在什么时候出现在了顾仁的身后，他撑起一张法兰绒薄毯盖在顾仁身上，顺着他的目光向那个色彩斑斓的摩天轮看去。
顾仁已经没办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了，他很开心，他很想笑，却不知为什么迸出了两滴眼泪。
这个笑啊，还真是难看得像哭一样。
“学弟……”他憋了半天，只能憋出这么两个带着哭腔的字，还破音了。
唐朝揉了揉他那头被风吹乱了的黑发，心疼地用手抹去他眼角的泪珠：“对不起……我今天不应该，不应该这样对待你……”
顾仁使劲地摇着头，把眼镜都摇歪了。
唐朝帮他扶正眼镜，很抱歉地笑了：“你不问问我为什么不喜欢来这里吗？”
“那，学弟，你为什，为什么八岁以后就不喜欢来这里？”他说话还有点结巴，但还是很听话地问了这个问题，并且尽量一字不落地重复着唐朝说过的每一个字。
“因为，在这里可以看见摩天轮，”唐朝深深地望了摩天轮一眼，“有摩天轮，我就知道那里有游乐园……”
学弟，他不喜欢摩天轮，不喜欢游乐园吗？可他那次为什么还要答应陪自己去游乐园玩呢？
“看到游乐园东南角的那个闪着光的圆顶了吗？那是旋转木马，我最害怕的地方。”顾仁感觉唐朝握住了自己的手。
旋转木马有什么可怕的？
“学长，我也告诉你一个秘密，一个旋转木马上的秘密……”
天是暗蓝的，现在没有一点云。那片星光清亮而温柔，把阵阵秋风送到桂树的花蕊上。露台上有点儿小风，带着南边的桂花香气，吹动着他的发梢。光不强，影儿不重，风轻轻地吹，满满的都是温柔，空气中弥漫着些许睡意，可一切又都在轻轻地活动着。
唐朝的眼瞳陷在那一片漆黑的夜色中，顾仁看不清了。
“在我八岁生日那天，我记得，也是这样一个飘着甜甜的桂花香气的日子，爸爸妈妈终于答应带我和唐诗去游乐园玩。那是第一次，爸爸妈妈陪我一起出去玩，我好高兴，恨不得向全世界宣布这个消息。我们去玩了碰碰车，玩了海盗船，虽然一路上爸爸还是只顾着和妈妈说话，虽然他们俩没有听见我想玩过山车，但我还是很开心，至少那个时候我觉得自己不是个没有父母的孩子。
然后，我们去玩旋转木马，我以前最喜欢玩旋转木马了，在那些陶瓷做的马上，我挥舞着双臂，觉得自己就像个超级英雄。我转了一圈又一圈，我的马好像是活了过来动得越来越厉害，我听见了奇怪的声音，我开始害怕了。我向外圈围观的人群看去，可是在人群中，我看不见爸爸妈妈的身影了。后来，我只记得我的手很痛，上面都是血，全是血……我听见唐诗的哭喊声，我听见救护车的声音，可我就是没有听见爸爸妈妈的声音。”
唐朝举起自己的右手，顾仁依稀可以看见，上面有一道颜色极浅，但是极长的伤疤。
“我原来不是左撇子，”他苦笑一声，“是我骑的那匹陶瓷马的杆突然断了，那匹马砸到了我的右手，砸断了我右手的神经！从那以后，我的右手只要一拿起东西就会不受控制地颤抖……我原来很想做一个外科医生，救死扶伤，减轻病人的痛苦……可是我的手永远不能拿起手术刀了，我自己都是残疾的，怎么去拯救其他人？”
他蹲下来，抱着胸前的一团空气大声哭喊起来，那哭声那样无力，那样，让顾仁心疼。
他俯下身，这次他终于可以毫不犹豫地张开双臂将他拥入怀中了，无所不能的唐朝学弟，现在在他怀中却是那样脆弱。他很想永远这样抱着他，永远不要放开。
“我们，我们每个人，来到这个世界上，都是残缺的，所，所以学弟，你不要总拿那些曾经的伤痛，折磨自己。”他断断续续地在他耳边说着，显得很笨拙。
风儿静悄悄的，一切似乎都刚刚好。
不知过了多久，唐朝缓缓直起身，脸上居然挂着阳光般耀眼的笑。
“学长，顾仁学长。”他叫他。
“嗯？”他轻轻应声。
他用右手抓起他的手腕：“我们去玩旋转木马吧！”
顾仁不可置信地看着唐朝：“学弟，你说什么？”
唐朝深深地看了他一眼：“有你陪我，我就不害怕了。”
两人下楼的时候，两个肚子不约而同地叫了。
饭桌上的那碗面已经糊到不能吃了，那颗卤蛋还倔强地躺在面糊上。
夜晚的游乐园人很少，但美食广场的烧烤摊上生意还是十分兴隆，好在还有几个位置。顾仁想起了那天广场上的人山人海，觉得自己今天能吃到这家店的烧烤真是十分幸运了。
他大口地啃着牛肉，手里拿着一盒牛奶用吸管豪迈地吸着，唐朝则是对着几串烤韭菜陷入了沉思。顾仁又给唐朝加了两串烤面筋：“学弟，这个可好吃啦！”
这一顿，几乎要把老板当天的存粮都给吃完了。
旋转木马上没有人，圆顶上金色的霓虹灯光亮起，落了一地半明半昧的光。夜里，草木寂静，星河满天，这座旋转木马立在这里，像是在守着那年，那月，那日的一场童话。
顾仁感觉到，唐朝握住自己的那只右手有些发抖。
他对他说：“学弟，别害怕。”
轻快的音乐响起，马儿们在相互追逐着，他们俩有时候隔得很远，有时候，又很近，很近。
顾仁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
“你还是，喜欢唐诗吗？”唐朝问他。
唐诗吗？以前他觉得自己应该是喜欢唐诗的，可是现在，“唐诗很好，”顾仁知道唐诗很好，可他现在能确定，自己真正喜欢的那个人，不是她。
“顾仁，”他看着他，眼神是深深的，深深的，有他辨不出的复杂情绪，“你可不可以不要喜欢唐诗？”
他直愣愣地盯着唐朝，只想陷落在他那片深深的，漆黑的眼眸中。他没有一点反应。
“你可不可以喜欢我？”
血一下子冲上了顾仁的大脑，他立刻感到手足无措，感到胸口像火烧一般灼疼，他身上的肌肉紧缩起来，四肢变得僵硬。
他没有意识到自己正在拼命点头。
“唐朝学弟，我，我喜欢你。”当他终于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旋转木马已经停了。
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一场很甜，很甜的美梦。
“你刚刚说，你喜欢我？”唐朝笑得有些猖狂。
“嗯嗯，”顾仁很认真，很傻地点着头，“我真的，真的很喜欢你。”
秋风像醉了，吹来了远处的几片薄云，遮住了几点星光。树木的枝叶轻摆，桂花的香气散在秋晚的凉意里。
走了两步，顾仁突然想起了什么：“学弟，你也喜欢我吗？”
“我想和你一起看，春天会开得满树的山樱，夏日里会散发出香气的柏树，秋来时那山径旁一路延伸过去的芒草，还有初冬的清晨，院中轻轻飘下的雪花。”
这个，是喜欢我的意思吗？顾仁全当他的这段话是默认了，又问：“那，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
夜晚微凉的空气中，漂浮着模糊的花香。
“你知道吗？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事，莫过于当我转头看向你的时候，恰好你也在看着我。”
然后他笑了，极天真的一笑，他落在他的怀中，又见到了那一汪清浅如水的眼眸。
作者有话说
第15章 旋转木马上的秘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