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忠犬重生后》简梨

35、寒心

　　舅爷当然是夫人的娘家兄弟才有的称呼，不过下人之间打趣恭喜讨口彩，私下称呼一句，民不举官不纠的，只要不冒犯在夫人面前便无大碍。

　　“她怎么能这样？”王灵喃喃。一开始阿枝让他引见到王府的时候，王灵就有这样的担心。可那是他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姐，曾经有过活命之恩的亲人，怎愿以最恶毒的想法去揣测她？尤其阿枝直接去了后宅，和王郎君并没有接触。王灵就只当自己小人之心，没想到阿枝是如此的曲折迂回，在内宅居然也勾搭上了当家郎君。

　　她怎么能这样！自己和王承志相交，至今没有软下骨头，跪在地上匍匐求怜，凭的就是光明正大。靠自己的本事吃饭，自然昂首挺胸，唱戏怎么了，唱戏也是本事！可阿枝爬了当家郎君的床，那就是黄泥掉进□□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王灵闭着眼睛都能想到那些流言，什么做阿姊的爬上了床，那做弟弟的戏子是不是得有样学样？靠着枕头风赚来了脸面，当真是好本事！

　　王灵再次睁开眼睛，一眼的红血丝，“夫人呢？”

　　小朱让他吓了一跳，“放心吧，夫人是何等慈善贤惠之人，不会为难你们的。”没说出口的话是，一个平民妾室，不见得多好的颜色，郎君说不定就是贪图新鲜。出钱买还不如夫人屋里的官窑花瓶值钱呢，怎值得夫人费心？

　　眼泪顺着脸颊流了下来，阿枝，阿枝，上辈子她可是自己的嫂子！

　　“二郎，二郎，你怎么了？你别吓我，这是好事啊！”小朱见他眼泪下来，这才慌了手脚。“怎么好端端就哭了，这是好事啊！”

　　“小朱，我想见她，我要见她，你帮我通禀一声，我要见阿枝！”

　　“这……这……”小朱让王灵的痴态给吓住了，连连道：“你别急，我这就让姐姐们向夫人通禀！”

　　小朱大约也明白这中间有什么自己不知道的隐情，赶忙向内通禀。

　　王灵呆坐在椅子上，就着刚才的热水拧帕子敷眼。

　　没一会儿，小朱就回来了。王灵跟着他到了内宅，一个年老的嬷嬷引路，没走多久，就在西偏院的厢房见到了阿枝。

　　阿枝已经换上了丝绸衣裳，头上也簪了绢花，手里拿着嵌金丝的团扇，脚上踩着刺绣精美的锦鞋。

　　王灵直直看着她如此富丽的打扮，觉得很多话都不必再说了。

　　“多谢嬷嬷引路，劳累了，请去歇着，我和我兄弟说说话。”阿枝和善笑着递了一个荷包过去，那嬷嬷顺势离开。

　　“阿灵，你不为我高兴吗？”阿枝施施然坐在椅子上，笑道：“这是上好的茶水，你快尝尝。”

　　眼前的阿枝完全没了以往的温柔谨慎，她曾经是开在路边的野花，低垂着脑袋，自卑不敢抬头。如今她已被移植到花园里，她不再害怕风吹雨打，理所当然昂着头，接受阳光雨露，肆无忌惮得展示自己的美貌。

　　“高兴什么？为你的不择手段高兴吗？你知不知道王家郎君是什么门第？你知不知道自己走在死路上？王家娘子又是何等高门贵女，岂容你放肆。你妄图攀高枝，就不怕掉下来摔死吗？”一个平民女子，直接杖毙了，又有谁会追究，指望谁为她出头。

　　王灵义愤填膺，阿枝却扑哧一声笑了，“我还当什么呢，值得你生气。放心吧，就是娘子引见我的。娘子是真正宽和大度的主母，见我颜色好，专门为郎君安排的。”

　　阿枝凑近，小声道：“这你就不懂了。娘子子女双全，年纪大了，生孩子多危险。反正嫡子嫡女好几个了，有些庶出子也是为夫家开枝散叶，还不用自己辛苦。我就是最好的人选，外来之人，在府中无根基，又是平民之身，岂不比那些丫头奴仆抬上来的名声好听。”

　　“女家人的事情，你不懂。知道你是担心我，放心吧。不是我自作主张，我也是听娘子的话。日后我继续听娘子的，好好伺候郎君主母，你在府里也跟着沾光啊。”

　　“免了。有一个爬床的阿姊，我有何面目继续待在府里，今日我就向郎君请辞，日后我也不会再来。”王灵冷声拒绝，转身便走。

　　“站住！”阿枝大喝一声，眼疾手快拉着他的袖子，苦口婆心道：“你怎么想不明白，我这也是为了你好。你一个人今日能得郎君看中，明日、后日怎么办？我们俩一在前院一在内宅，相互帮衬，有什么不好？”

　　“你没听清楚吗？我不要这样的帮衬。我堂堂正正凭自己的本事立身，不需要这等肮脏的枕头风！”

　　“肮脏？谁肮脏，你说谁？我怎么就肮脏了！你难道要过回去继续过苦日子吗？我如今头上一朵花就是往日一个月的开销！”阿枝愤愤把头花捏在手里，“你嫌弃我为人妾室不体面？我以往的日子难道就长脸了？我不是嫌贫爱富的人，我也勤勤恳恳，一刻不敢偷懒，可我过的是什么日子。长了十几年，我手里有过一个通宝吗？我吃最少的、穿最差的，还要日日陪着小心，战战兢兢伺候这一家子。只因我是养女！养女！”

　　“阿灵，我不怕苦，可我怕日子没盼头。你看我的手，长满老茧，你能看出这是一个唱曲人的手吗？别家唱曲的，谁不是十指不沾阳春水，挣钱我是大头，吃苦我仍旧是大头。若是我不奋力一搏，这辈子的日子我闭着眼睛都能想到。嫁一个碌碌无为的男人，生几个一样碌碌无为的孩子，到老了瘦成一把骨头，终老在满是灰尘的脏床上。那样的日子，太可怕了。”

　　“阿灵，我们都是一样的人，你是懂我的，对不对？你有本事，能出去赚钱，能分家，能自己成家立业，早晚有一天离开那个无望的家。可我是女人，我能怎么办？嫁人是女人第二次投胎，我只能给自己找个出路。这世道是如此不公，你夸我温柔、细心、勤快，可有什么用，只因我是女人，只能战战兢兢等着别人的怜悯。如今我就是那只兔子，刀斧来了跑也跑不过，躲也躲不掉，如今我不愿站着等死，就成了天大的错处吗？我只是想活着，体体面面活着，活着！怎么就这么难？”

　　阿枝涕泪横流、声嘶力竭，“阿灵，你说，想过好日子怎么就这么难？”

　　阿枝擦干眼泪，无力跌坐在椅子上，好似用光了全身力气，把藏了半辈子，想说了半辈子的话，一口气吐干净了。

　　“我伺候郎君，合情合理，还有天大的好处。郎君乐意、主母安排，府上还会给家里一大笔银子，我也算报答了阿爹阿娘的养育之恩。有这笔银子，阿爹心心念念的田地可以置办了，阿娘日思夜想的房子能买了，能给大哥娶一房贤妻，新来的小六小七也不必每日只吃半饱。我入了王府，戏班子就有了后台，再也不怕别人找麻烦。你登台的时候，不会有徐家郎君那等不讲理的人，一言不合拿鞭子抽人。”

　　“这就我嫁入王府的好处，实实在在的好处，都是我给王家带来的。你还要这样说我，阿灵，我的心也是肉长的，你就不怕寒了我的心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