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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秋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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巧朱看二人先后上楼,跺了几下脚,满脸焦虑,最后还是决定跟上去伺机而动。她后悔没有告诉李煜,傍晚皇上就会莅临。
李煜,如同身处绝望深谷的人,尽全力拽住每一份救赎的希望,哪怕那希望仅仅是一根蛛丝,连接的是更加不堪的境地。
室内一片静谧。
赵光义甫一进门就看见了那扇巨大华贵的凤栖梧桐屏风。栩栩如生的凤凰姿态优雅栖息在梧桐之上,身姿挺秀的违命侯经过时,恍惚让人以为凤凰化身。一样的高洁,一样的雅贵。
李煜有一头泼墨般的好发,简简单单用碧玉簪子束着,说不出的随意风流。那细白的脖子在发梢与衣襟间若隐若现,宛若玉石一般。赵光义在李煜千里赴京献降那日见过他,只有一个单薄的背影,即使跪着也是一杆坚韧的竹,完全不同于北方男儿的纤细体态样貌还让他耻笑过。如今还是那个人,怎么发现他很好看呢?
赵光义猛地回神。
李煜已经坐在塌上等他半晌,望着他的眼神有困惑与忐忑。
“晋王……殿下?”
“咳咳。适才有些头疼,缓了一缓。”赵光义尴尬上前沿榻坐下。二人相对无言。
李煜手心攥了又攥,冷汗都干透了才轻声地坚定开口:“求殿下相助!”
赵光义听了没有反应,心里了然。他的大哥,似乎还没有完全拿到心底的珍宝。
瞬时赵光义又变成了那位心思缜密的晋王殿下,天知道他有多得意。
成了,最后的东风到了。
“侯爷这是何意?”外表上赵光义一脸诧异。
“实不相瞒,重光已在这院内被软禁逾月,饱受……折磨。重光不求王爷能带重光离开,只盼您为我探听一下家眷,告诉他们我还好。重光,重光感激不尽!”说着说着他竟是要跪。
“重光这是做什么!”赵光义脱口而出,手也赶上去扶了一下。
软滑布料下,李煜的手腕几乎不堪一握。
“殿下深得陛下信任,能自由出入宫闱,重光卑身贱命,无以为报,只能日日祈祷殿下平安康健——”李煜的声音越来越小,他从来没有这样清楚地认识到自己卑微的身份,看,他连回报别人帮助的谢礼都没有!
赵光义哪能不知道他在想什么:“重光为何如此鄙薄自己?”
“皇兄为你亲建此院,你可能不知,这些摆设物件都是极其珍贵的无价之宝,还有那些奴仆暗卫,即使是皇嫂……也不曾拥有过。”说这些时赵光义没有松开虚扶李煜的手,反倒下身凑近了他的耳朵,两人姿势极其暧昧地拥扶,好像抱在了一起。
李煜没有发觉两人姿势的不对。听见赵光义说到这些,他联想到以前种种对待,茫然环顾四周。
“不!”李煜忽然狠狠抓住了赵光义的手臂,激得原本好整以暇看他感动的赵光义都吃了一惊。
“这不是恩宠!我从来没有接受过!我不要这些东西!”李煜忽然爆发,门外听到动静的巧朱刚要推门,就被制止。
“够了,够了……这些耻辱我受够了——混账!畜生!”李煜几近疯狂,他压抑太久了。这个平静的小院里从来都没有祥和,只有求自由而不得的绝望在发酵。
“太可怕了,太可怕了……疼……我恨他,我恨他!永远!”李煜歇斯底里,他的记忆错乱起来。赵光义看着刚刚还文雅温润的翩翩君子现在在他怀里发疯,怜悯之余还有更深层次的兴奋。
看看,上天多么眷顾他。他想要的东西,无论是那个位置,还是人,都能送到他的眼前。
重光后颈被一掌砍下,昏倒在赵光义怀中。
几乎同时。
“吱呀。”
门外门内,这世上最尊贵的兄弟俩遥遥相对。
赵匡看起来十分憔悴。往日奢华名贵的龙袍如今衬得他更加苍白。这位不再年轻的帝王目光流转,扫过赵光义年轻而又意气风发的脸,扫过他怀里狼狈昏迷的李重光,最后虚浮地飘向空中。
赵光义本来都打算接受他皇兄的大发雷霆甚至严刑处罚了。谁知他竟一语不发,只是沉默,最后叹息:“把他给我。”
赵光义没有立场制止。
他曾顶天立地的皇兄,如今就像个可怜兮兮的得不到所爱的男人,把同样伤痕累累的爱人抱在怀里。赵光义忽然有种说不出的烦躁。那时候的他还年轻,没有体会到这种心情,这种荒凉,就是英雄迟暮的不甘。
他很想一拳打醒他颓丧的兄长,仗输了还可以再来,求不得亦可以再求,为何就那样妥协,那样承认自己的失败从此龟缩一方?
“走吧,离开这里。”很久很久,赵匡胤才好像累极了一般混着气息吐出一句,“你会拿到你要的。”
赵光义离开西院时,心思复杂。他突然不明白他的大哥为什么要给他一句似乎是承诺的话。
何况那句承诺给出的,是这天下。一物换一物,大哥他,想要什么呢?
日子就那么平静地继续着,宫里依旧暗涛汹涌,俩兄弟天天朝上堂下地面对面,端正肃穆,谁都没有提那天的“意外”。
只是细心的赵光义还是发现了,他的大哥皱眉次数越来越多,两鬓也染上了白色。朝堂上由于打了败仗而产生的颓丧不满阴沉沉地笼着,直指高坐龙椅的大哥。甚至有人四下传播大哥并非真龙天子,穷兵黩武天怒人怨的荒唐流言。
大哥御驾亲征却被打回的事实无法遮掩,大宋每年的供奉额度没有减少,得过且过的日子让不少血气方刚的武将们憋屈,连文臣们也都暗示“可杀不可辱”,倍感羞耻。
那场战争,输了大宋的国势。
赵光义听说了。流言舆论并非他指使,不过他顺势推动了一下,果然没有几天就有一些老臣上奏建议再次出征。大哥自然没有同意,强硬地按下不表引起许多大臣们的不满,兼之他已冷落后宫许久,得不到解释的贵族世家渐渐转移风舵,倾向了赵光义。
赵光义不是一个轻易相信的人,何况那日情况诡异,他在没有得到大哥后续承诺的情况下自然不会放松自己的计划。在他看来,大哥似乎是糊涂了。
因为一场战败,为了一个男人,失去一切抱负。他的计划已经部署完毕,大哥也正好处于劣势,此刻下手几乎万无一失。
可赵光义还是想要试探一下,他需要绝对的肯定。
面前的案几上,摊放着秋狩的指令。
延迟近两月的秋狩本来旨在宣扬帝国最高阶层的英武有力,可这一切因为一场战败变得尴尬,加上过分枯黄萧瑟的草木与渐渐消瘦的猎物,这实在不是一个好时机。赵光义将继续秋狩的奏折秘密送上去时还没有料到他的大哥会那么快地答应了。
天子之命,电掣风驰。
赵光义得到秋狩举行的密报,第一时间就给宫角里的某人递去消息,毕竟人家那样恳求自己了不是吗?年轻男子的脸上浮起诡异的微笑。至于之后那人会怎么样地费心费力,消磨大哥,就不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了。
秋狩之日,天色阴沉。鼓声阵阵,叫好不断,宫中侍卫的比试结束后,贵族们自由散猎。小侍宦们跟随太子与晋王捡拾猎物。“咻”惊鸿两箭破空而来,正巧射中同一只白兔。两队人马相遇,彼此怔忪,互不相让,群臣表面谦恭,实际上却都三三两两站开阵营。最前位上的男人似无所觉,只是沉默着捞过身边侍卫的弓箭,虎臂一撑,那箭直接穿过两人之间,射中远处一只麋鹿。
众人都被帝王超绝的箭术所惊,静止片刻后都齐齐恭贺。只有太子与晋王二人留意到麋鹿被一箭穿喉后并未死透,倒下挣扎才力竭而亡。年轻力壮的太子与同样年轻力壮的晋王相视一眼——果然。
打马回营,大开宴席,歌舞升平的暖风夹杂秋意萧飒的寒风,吹拂帝王不再青春的脸庞。他一杯又一杯痛饮,独自端坐在只属于他的位置上,冷眼看台下众人酬酢。赵光义扫了一眼他的兄长,视线很快移开,找到正下方与自己相对的太子位。太子微微颔首,视线落于群臣之中。赵光义心下哂笑,顺着他的视线看去,却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违命侯李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