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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死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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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时分,没有阳光,乌云压顶,风大且寒。
我迈着沉重的步伐,全身有些发软无力,右腿瘸拐。慢慢走在这片位于城市角落的僻静的旧城区。
街道并不干净,时不时有垃圾从地上飞起来打转,电线杆上还粘贴着新的小广告。
比起我现在住的地方,算得上是乡下中的乡下了。
路边并没有什么行人,所以也就不会有人疑惑为什么我明明看上去就是一只老得快要死去的瘸家伙,却能以最笔直的方向往城外走。
这是一个装修的尚算可以的带有小院子的小平房,落座在旧城区边缘,院子里的杂草长得很高,说是杂草都是委婉的说法。
事实上草高得已经要盖过五年前种下的植株了,也同样遮住了我五年前常常出入的地方。
依照模糊的记忆,我寻了一个草长得比较稀疏的地方费力钻了进去。
房子很老很破,依稀可以看出上一任主人的痕迹。靠近墙的角落里,架着木板搭成的狗窝,上面落满了灰尘。
我慢慢爬了进去,躺在我五年前躺的那个位置,上面铺了一张薄薄的毯子。
还是一如既往的舒服。
我打量着房子,墙上涂着随意的涂鸦,门口上扔着两只拖鞋,约莫是成年人的尺寸,井口的青苔一直长到了阶梯上,头上有鸟儿清脆的声音。
我的耳朵耷拉了下来,身体的力气似乎渐渐被抽空。
我睁着浑浊的双眼,大大的瞳仁里聚焦在井口那里,粗重的喘气声从我的身体里发出来。
大约七八年前,我正值青壮年,却沦落到蜗居在天桥底下,与其他或瘦弱或脏乱的流浪狗住在一个地方。
我的主人在事故中死亡,他的遗嘱并没有提到我,且也没有人愿意当接盘侠。于是在他的财产被几个子女急不可耐地分割后,我也被迫开始流浪街头。
而我自然是比不上从小在街口摸爬打滚的流浪孤儿的,于是我肉眼可见地瘦了。
威武的外表变得怯懦,脖子上的项圈也不知所踪,而我没办法说服自己成为他们的一员,我曾接受最好的教育,最优良的服务,这落差之大令我憔悴损。
原本我以为我会在某个并不干净的角落里死去。
但或许是上天有好生之德。
我的现任主人,在我快要认命的时候把我带回了家。
这间平房的主人,同样是个半路出家的孤儿,他的父母在我前任主人的那场事故中当场殒命。
于是我们两个相依为命。
每天,他会带着我去公园走一圈,偶尔会带我去湖边钓鱼,我在旁边竖着耳朵一副机警的模样。
他给我搭了一个简易木屋,里面铺了一张他幼年用过的毯子。
他让我站在井口旁边,把我和小鸟一起拍入镜头。
他把我的脸揉的变形,给我扎小揪揪,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不大愿意配合,于是上演鸡飞狗跳的一幕。
他给我起了名字,叫阿临,说是我在他最难过的时光降临到他面前。
好吧,我也觉得挺好听的。
过了两年,我们搬家了,搬去另一个城区,离这里大概有四五公里。
他依然对我很好,我的木屋变成精致的木雕镂空花纹屋子,伙食也是进口的美味,我瘸着的右腿得到了很好的照顾。
我原本也算是健壮的,大约六年前,我陪着他去乡下小住,那个地方在森林边缘,时常有野兽出没。
我不是脑热跟野兽打架打残了的,只是野兽总觉得两脚兽好吃,非要去抓他,我便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事实证明家养的和野生的还是有区别的,这个证法让我断了一条腿。
我依然用我最忠诚最信赖的心守护他。
他于是对我更好了。好到骨子了那种。
有的时候,我也觉得,我就是他的孩子。
这两年,我看着他振作起来,看着他找了工作,看着他找到了心仪的姑娘,看着他走向婚姻,走过了人生的六分之一。
我以为可以一直陪着他的。
狗的寿命只有短短十五年,哪怕我一直不愿意,我还是能感觉到,身体机能逐渐退化,眼神失去光彩,时常感到疲乏。
我就这样又熬着过了两年。
两天前的深夜,我忽然从睡梦中惊醒,眼前发黑,恍惚间感觉呼吸都要停滞。
我摔倒在地板上,过了很久,我才慢慢爬起来。
我感觉到了,我撑不住了。
第二天他温柔地问我阿临地毯上怎么会有水渍是不是我心情不好啊。
狗浑浊的眼是怎么闪出泪花的呢?
他也感觉到了,但是他以为我只是心情不好,却不知我即将离去。
每只狗都会在感觉自己大限将至的时候选择悄悄地离去,不让主人知道。
于是我选择在有风的早上遛了出来。
一步一步,迈着我瘸着的右腿
我想回到这里,回到这个最初被抱着说这是我们的家的地方。
我浑浊的双眼流出了泪。
或许是回光返照吧,我发现自己渐渐有了点力气。
我仰起头,喘息着,发出一声近似哽咽的呜声。
他低下身子来,温柔地说。
阿临,我来接你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