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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命数劫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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厚重的冰雪,单薄的衣衫。他已如铸像般默立了许久。
颤抖。并非因为冷,亦非因为恐惧。
恐惧,多是害怕失去。一个人若是失去了他所有在乎之人,是否还会感觉得到恐惧?
他的心中,已是空空荡荡。
却为何又蚀心腐骨,疼痛不堪。
从未拥有与得而复失,究竟哪一个更痛?
那一点温暖微弱的心魂之火,终是熄了。
他恨宁玹桀,恨他生生夺去了最珍视之人。
他恨那个高高在上之人,恨他亲手铸下的这场罪孽。
他更恨自己,他从未救得了任何一个人。
什么都已失去,什么都没有的他,要用多久,要如何去做,才能做到?
而他,还余下多少时日?
“既是傅宁两家之事,为何欧阳翊同你兄弟二人会牵涉其中?”
江默立在他身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他的心中,又在想些什么?
想起了何人?
“他们并非如你所想的那般干净。那些铸剑私坊、火药暗坊,皆是由欧阳泽暗中联络的。至于我兄弟二人,我只能告诉你,亦同我们的父辈有关。”
傅珏转过身来,原本淡如清月的眸子此刻如一汪瞧不见底的深潭:“九毒门,究竟是什么地方?”
“阴鬼师的藏身之处,”江默道,“阴鬼师死后,便由其心腹安九言做了掌门,宁玹桀暗中操纵。”
傅珏道:“为何要除掉安九言?”
“安九言不满所得,愈加贪得无厌,威胁要说出秘密,”江默道,“九毒门,是兵器铸造之地。”
傅珏的面上变了颜色:“兵器?!”
“这是件极耗钱财之事,”江默淡淡道,“不然为何要取回财宝?”
“朔城国库果真是你们下的手?!”傅珏欺身。
飞雪直卷而来。江默道:“此事是由我们操纵。但动手之人,另有他人。”
雪片复又缓缓落下。
傅珏向后退了一步。
江默瞧着他,道:“看来你想到了。”
傅珏神色复杂:“盗窃国库的,是那支猷安商队?”
“商队未进入北寒前,便被移花接木,换成了苏木合的人。那几个北寒护卫,离开皇城后也被掉了包,”江默云淡风轻,“商队中有一个名为苏塔央月的女孩子,你还记得么?”
“是你们的人?”
“她是苏木合的女儿苏木月。当初便是遇到了她,才得以重新寻到苏木合。”
“你对宁玹桀说,苏木合已不再是他的问题。何意?”
江默道:“他背叛了我们,自然不会再容他。”
傅珏冷笑:“纵是苏木合并未背叛,你们也不会放过他。否则又怎会对猷安商队下手?”
江默笑了一声,不以为然。
傅珏想到什么,目色微凝:“那夜在流月城他遇袭受伤,我一直觉着奇怪。他的伤口并非你的长剑所致,却更像是短剑。苏塔央月身上确有一柄短剑,但那伤口恰巧避过要害……”
“那一剑,是他自己下的手,”江默道,“他身上所有的伤痕,俱是如此。”
细雪纷纷,融在傅珏的掌心。
雪夜中,那个落魄无助、满身伤痕闯入他房中的少年,像极了十几年前雪山上那个孤独绝望的孩子。
他们,皆是流浪在世间的魂灵。
他,遇见了傅玦。
而他,遇见了傅珏。
有些人,遇见了,是命数。
有些人,遇到了,是劫数。
是命是劫,终是未算过那一场定数。
“你今日来,只是为了告诉我当年之事?”
江默道:“关于意翎公主的传言,想必你亦听到了。知道她为何要那么做么?”
傅珏的额角渗出冷汗。他的眼底,淡淡的血红。
“她留着自己的命,苟延残喘,是为了拿到一件重要的东西。这件东西,是宁玹桀准备的最后一步,亦是最关键的一步。”
傅珏垂眼:“他想做什么?”
“洗清世间所有的罪恶。”
风鸣,雪泣。破碎的笑声。
“可笑。”
“他杀的,全都是有罪之人。”
“任心呢?”眼角一点水珠被风吹散,“她有何罪?”
江默沉默。
傅珏的双手攥出青色,抬眼。那双淡眸,渗出了血。
“你的心神损耗殆尽,”江默的手中捏着一只小巧的墨色瓷瓶,“这药,能令你再撑一段时日。”
傅珏没有接:“他是要杀了那个人?”
“不只是四殿下,”江默自瓷瓶中倒出一粒药丸,指甲大小,“他是要,杀光整个皇族。”
眼前之景愈来愈模糊,飞雪迷离。傅珏趔趄一步,晃了几晃。冰凉的丸药旋即被塞入口中,不待他吐出,江默一抵他的下颌,又自他胸前一划,迫使那丸药进入了他体内。
真气入体,傅珏再支持不住,倚着石凳滑了下去:“何必如此。”
“为他。”江默蹲下身。
傅珏试图挣开,无奈使不出半分气力,只得勉强开口:“他?”
“四公子。”江默道。
傅珏咬了咬牙,没说话。
江默叹了一口气,道:“他为何要化名玹璟跟着你?”
傅珏道:“查出我的身份。”
“这只是其中一个缘由。”江默道。
傅珏蹙眉道:“还有什么缘由?”
“没什么,”江默转了话,“猷安商队被杀与国库失窃,四殿下自一开始便认定是四公子所为。陌安,不是来查案的。”
傅珏道:“带走陌安与萧逸川的,是你。”
江默道:“阴鬼师的毒,很有效。”
“他想改朝换代取而代之?”傅珏冷笑。
“皇位与权力非他所愿,”江默的眸光沉下去,“他想要的,是自由。”
傅珏只觉可笑,却笑不出来:“杀光整个皇族,便是他的自由?”
“穷途末路,”江默低声,“他已走到最后了。”
“他哪里会有听命于他的兵卒?”
“多是当年的旧人。以及苏木合留下的残兵与多年来的四处招募。”
“多少人?”
江默没有答话。
傅珏开口:“寒羽军是北寒最强战力。”
“这本就是一条不归路。”江默模糊了言语。
“何时?”
江默移开目光:“三日后,深夜。”
“我会杀了他,”傅珏扶着石桌,缓缓起身,“待一切了结之后。”
江默向着来时路离开,将手中的瓷瓶向后抛过去。
四公子,走到最后,只你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