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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沙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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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日,飞蓬遇见了重楼。
飞蓬是神界的将军,重楼是魔界的魔尊。
魔尊因为一个错误来到神魔之井,将军镇守神魔之井。将军远远的瞥着这个红发的男人,红发的男人远远瞥着他。
他们的手都没有动,兵刃还放在身后。
红发的男子似乎哼了一声,将军似乎皱了皱眉。
那些动作非常细微,轻易就能忽略,然而他们却猜出了对方的身份。
“你,同本座打。”红发的男子伸出一只手指,微微点着将军的前额。
“不打。”
“你怕?”
“不怕。”
“那为何不打?”
“神魔不相干,你我没有争斗的意义。”
“哼,本座却偏要与你打。明日今时,你,好好准备。”
魔尊转身离开。将军看着魔尊的背影,突然撇笑。
为什么要打?
多少年的时间过去了,从没有一个神界的人说要与他打,也没有一个魔界的人说要与他打。
他们都怕他,因为他是飞蓬将军。
许多人还未见面,就已经知道他的能力。与其说他们敬他,不如说他们怕他。
很多时候,流言的力量大过真实。他一个人守着这口井,守着一个似乎永远不会有人触犯的规条很简单的度过了一万年。
飞蓬觉得如果再过一年或者两年,他就会忘记自己在师傅面前说过的话。
他跟师傅说,终有一日,六道之中无人能拦我脚步。
师傅只是笑,笑着摸着他的头说,你还小。
很快,飞蓬就到了这个叫做神魔之井的地方。
这里没有别人,除了偶尔飞过的云女还有风。
这里很安静,静得可以让他一个人钻研出无数的武学可能。
然而这里也很寂寞。
那是一种渗在骨子里的寂寞,从每个毛孔里穿透,叫人酥软无力,丧失斗志。
然而在这样的寂寞中,飞蓬却遇见了重楼。
重楼只同他说,要打。
光听到那个字,已经足以叫他血脉膨胀无法自拔的沉迷。他困难的将头转过去,天帝打着哈欠在九重天外看着,面带倦容。
他们都老了,老得只想好好安度这数不尽的晚年。
但飞蓬还很年轻。
年轻的意思是,你明明知道很多事不可为,然而却又无法自控的陷落,并且心甘情愿。
重楼的话好像一块巨石,砸开了他用一万年才慢慢闭合的野心,那一瞬间,他似乎听见了神树开花的声音。
飞蓬很用力的否决了重楼,然而他却在错觉中看见了重楼的笑容。
极轻,却极有力。
重楼笑着仿佛在说,你无法拒绝我。
第二天,飞蓬坐在他应该坐的地方。他手里的剑有些颤,不是害怕,是激动。
他期待着一种可能,近乎饥渴的向往着。
那么多年过去,这是第一个不认识他的人,第一个不畏惧他的人,第一个挑战他的人。
那个人是魔尊。
他听说过很多关于重楼的故事。
重楼是魔尊,是魔界的神。
那人的心波轻轻跳动,可以毁灭一座万人的城池。
那人轻轻一个眨眼,可以斩杀六界所有的生灵。
飞蓬握紧了剑。
重楼来了。重楼的武器长在手上。双刃。
重楼的头上有双角,脸边有魔印,一直延续到心脏。重楼的眼睛是红色的,他的头发是红色的,还有他的衣服。
红成火热的一片,只有他的笑是冷淡的。
重楼站在离飞蓬不远的地方看着他,嘴角提了提,道:“你,来吧。”
飞蓬在想清楚前,已经不由自主的滑步出去。
剑气在他耳边风生水起,重楼似乎一直在笑,无关嘲弄,仿佛只是一种习惯。
飞蓬近他身,重楼没有用那招足以鄙夷天下的心波,只是一板一眼和他斗着招式。
飞蓬在一个非常偶尔的瞬间,看见重楼的眼睛,他突然发现那双眼里有他自己的影子。
很寂寞,也很骄傲。
他忽然想起来,这个叫重楼的家伙,似乎自开天辟地以来就存在了,没有任何关于他身世的记载,他的存在,仿佛天生就是给人瞻仰的。
那这样的人,一直找不到对手,一直受人景仰到膜拜,大概是比自己更为寂寞的吧?
飞蓬恍神的瞬间,重楼左手出招,剑刃锋利擦过他的颈项,重楼稍停,力道顿收,于是飞蓬只是被划伤了脖子。
离致命的仙根还有很大一截距离。
重楼回到原地,衣角稍微扬起,发未凌乱。
飞蓬落地。
他伸手摸了摸脖子,张开看手心里全是红色的印子。
神是不会流血的,但是他却流了。
他一直做不来那样中规中矩的神仙,逍遥自在的饱食每日,于是连活着都成了一种折磨。
飞蓬看着自己流的血酣畅淋漓的大笑起来。
心口中一直郁结的气消散,他笑得几乎泪目,恍惚看过去,重楼只是略微惊讶,而后嘲讽的哼了声皱眉。
“你,不专心。本座打得不过瘾。你,养好伤再来。”
重楼离开和来的时候一样散漫,连丝风也不曾扬起。
飞蓬捂着脖子,血一直流,而他心中却畅快的厉害。
刚才的举动有多危险,若自己战死,重楼随时可能攻入神界。这对于他并非难事。
只是——为何不杀他?
飞蓬想,他们应该不是敌人。尽管从小到大,他总是听人说,神魔不两立。然而这个重楼,不是敌人。
飞蓬兴起了喝酒的念头。他提着剑,第一次在值守时离开神魔之井。
飞蓬到了一棵树下。
树根绵长看不见头,树冠枝叶茂密,小憩着众多的神。
他们看着他,他看着他们。他们惊讶地问,将军,为何此刻前来,魔井那里怎么办。
飞蓬没有回答。他实在打得太痛快,只想找个地方睡一觉,然后明日再去找重楼。
明日,他不会分神。他要用这剑让重楼的眼里充满敬重。
他需要重楼的敬重,就好象他敬重那人一样。
飞蓬一直坐着花,到了树的最顶端。
那顶端飘散着花香,还有在天界急不可闻的鸟鸣。
人人都道神仙好,哪知神仙连听见鸟叫都会激动得难以自已。
飞蓬找到一片看起来长得很好的树叶躺下。
他的血已经止住,间或的痛着,一抽一抽的,从伤口一直痛到心里。
飞蓬闭上眼睛。
————你是谁?
————我叫飞蓬,是镇守神魔之井的将军。
————你为什么受伤了?
————我今日与人相争,十分尽兴。
————我叫夕瑶。
————好,夕瑶。我记住了,你是谁?
————我是看守这棵树的神。
————你在这里多久了?
————不知道。
飞蓬醒过来。
他朦朦胧胧中,觉得自己在和什么人说话。
问他问题的是个女人,声音柔和温婉。很安静也很清亮,只有一些些点缀在耳边,听上去非常的舒服和惬意。
飞蓬张开眼睛,面前站着个紫衣的女人。她蒙面,看不清长相。但听声音可以知道,那女人是很美的。
飞蓬慢慢坐起来。女人伸手想要搀他,半空犹豫了下,又慢慢放回去。
“你……伤得很重。”她挣扎很久才说出一句话,而那句话说的断断续续,也并不连贯。
飞蓬温和的对她笑了笑。
“不碍事。”
“你……这样……不好。”女子摇头,似乎眉有微攒,手一直犹犹豫豫的举棋不定,不知想要什么。
“你不会说话?”飞蓬有些奇怪。
“我……会……”女子摇头,并不愠怒,“只是……太久没说……有点不习惯。”
女子抱歉一样欠身,但一双眼依旧盯着他的伤口看,道:“你……是被魔族伤的?”
“哦,大家切磋,我技不如人。”
“你……同魔族的人……打架?”女子似乎吓了跳,语气变得有些惊愕。
“对,我与重楼打了一架。”
“重楼……是谁?”
“魔尊。”飞蓬发现自己开始喜欢和这个口吃不太灵光的女子说话,尽管她好像什么也不懂。
“哦,他……很厉害?”
“很厉害,所以我们打得很尽兴。”
这些话在天宫中算禁言,然而不知为何,飞蓬很想找个人分享他的心情。这种奇怪的满足在与面前的女子说时一股脑的填满了飞蓬的胸膛。
哦,对了,这个不太会说话的女子,好像叫做——夕瑶。
“夕瑶,你会不会武?”
“不会……但是我会……疗伤。”夕瑶微笑起来。
“好,你帮我疗伤。”
飞蓬转身背对着夕瑶。夕瑶的手很小,手指纤细,皮肤苍白。
他感到一双柔若无骨的手轻轻按在他的伤口上,周围聚集的蓝色光芒很温暖,然后那个伤口的疼痛感觉就淡下去。
很久之后,蓝光消散。
飞蓬回头去看,夕瑶皱着眉。
“对不起……”夕瑶的声音里有些惶恐,“这魔力太强……我不能……一次为你……治好。”
“没关系,明天我会再来。”飞蓬点头。
夕瑶忽的张大眼睛,仿佛听见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情。
“你说……你会……再来?”
“怎么,不欢迎我么?”飞蓬难得打趣她,却看见夕瑶的脸在一瞬间变得通红。
“不……不……”她笨拙的想要说些什么,但舌头打结,绕在口里就是说不出话。
其实她只是想要说声谢谢。
夕瑶在这里的时间长的连她自己也忘了到底有多久。很多神来,很多神走。她只是寂寞的守着一棵树。
于是渐渐的,她自己忘记了自己是谁,神们也忘记了她和树到底哪个才是活生生的存在的。
夕瑶盯着飞蓬,她忽然觉得这个男人很好看,对她很好。
从来没有人愿意和她说那么多话,这个男人不但愿意听她说话,还愿意让她帮他疗伤,甚至还说要再来找她。
夕瑶感动的看着飞蓬,张张嘴,有些困难的道:“你……明天几时来?”
“待我与重楼决战之后。”
“你……还要去……和他打?”她的眉才放下,又不由自主的攒起来。
“自然,他是我的朋友。”
“你们……是朋友……为什么还要……打?”
“就是因为是朋友,所以才要打。”
“我不懂……”夕瑶摇头,“你去……很危险。”
“如果我受伤了,就来找你,你帮我治。”飞蓬对她眨眨眼,难得一见的调皮起来。
他喜欢看见夕瑶紧张他的样子,两个眼睛使劲眨啊眨的,好像被水浸透的荔枝,白是白黑是黑,好看的紧。
飞蓬捡了剑走出去。夕瑶站在他身后,手揪在衣结上。
等他走的很远了,夕瑶才涨红了脸吐出一句话:“你……小心。”
她以为他没有听见。她以为自己声音够小了,然而她忘记这是在神界。
神界是世间最安静最有秩序的地方,所以飞蓬听见了她的唠叨。
“谢谢!”飞蓬在很远的地方对着夕瑶喊了声。
夕瑶顷刻咬紧了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