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Eccolo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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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ccolo
第一章
1.
妈妈把录取通知放在桌上的时候，我的眼睛晃了一下子。
“华沙，”妈妈说，“如果你愿意，把录取通知书撕掉，来w市。我让你进w中。”
“我不高兴。”我静静地看着她，说，“你已不是我的监护人，请不要命令我。”
妈妈笑笑：“你确定？以后你就再也看不到我了。”
“反过来，以后我也看不到老爸了，你不能这么说。”我叹了一口气，“我肯定要留下来，不管什么原因。”
真的，我从小就讨厌这个自以为是的女人。
好的是，他们离婚了。我很欣慰。
对父母不孝是大罪，可也得看前提，我是任性了点，随随便便，“老妈我恨你”~
估计也是青春期呓语，大一点就好了。
把手表的时间调好，明天新开学。
2.
据说我首次出现在班级里的形象是个经典。
16岁的自己，懒散地看着周遭的目光，一点不惊动。
双手插在裤袋里，咧着嘴角笑笑，找了个最角落的位置坐下来。
（戏剧化的性格，非要费尽心机引人注目，却还要作出淡淡的样子。）
开学第一天，上午报名，下午开学典礼，听完后回班级组织自由活动。
所谓的自由活动，就是同学互相介绍自己，算是给接下来的三年起个伏笔。
我就是这个时候出现的。
我选的位置，正好在教室最里面的最后一排。周围都是高个子男生，一脸聪明相，不过终究是惨绿少年，没有什么形象，做着各种表情，瞪着的，上下打量的，装作不在乎的，或者干脆视而不见的。大概是我T恤胸前的裸女刺激了少男们的雄心。
我友好地对他们笑笑，打个招呼。
然后抬起脸来看老师。
中场休息的时候，敏敏跑过来笑我：“看你走进来，一点也不带紧张，找了个空位就直接坐下来，连老师都愣住了。你知不知道自己迟到了三个小时？”
“我睡过头了。”我老实说。
她捧心做晕倒状。
“喂，”她神神秘秘地说，“你前位那个，很英俊呢。”
小高中生用“英俊”来形容，也不嫌牙酸。我翻了个白眼。
笑嘻嘻地：“对噢对噢。”
前位听见我们在谈论，回过头来看了一眼。
我和敏敏同时对他笑笑。
他即回过头去。
敏敏很大方地绕到他桌子前面：“帅哥虾米名字？”
帅哥不答。
敏敏对我作个嘴型：老子天下第一。
哈哈哈。
3.
坐在我的前面的是陆子翼。
一开始，他背对着我。只觉得这个男生的皮肤很白，有漂亮干净的背影，目测身高178以上，因为即使他坐着，依旧比坐直的我高出一截。
你看，这个时候，在我的记忆里，他就带有一点与众不同的神秘。
我自己的解释是，之所以做了观察前位同学的事情，是因为觉得老师的陈词好无聊，于是开了一个不太容易被发现的小差。
轮到他上台介绍的时候，老师特意补充了下，这位是今年中考状元。
台下即刻唏嘘一片，窃窃私语，跃跃欲试。
气氛被挑起来。
然而中考状元的陈词中规中矩：“我叫XXX，生日XX年X月X日，xx中学毕业，我喜欢打游戏。”
深藏不露。颇有深意。大家如此猜测一番。
现在想来，一个中考状元，也真的算不得什么，但是在那个看高成绩于一切，又没有多少见识的年纪，几乎每个人都因为这句话而心中一颤，生出些敬畏来。
况且他长得那么漂亮。
4.
开始上学之后，学校给每个学生配了饭卡，可以免费吃食堂。
于是我天天在学校食堂混吃混喝，还喜欢中饭吃西瓜。坏习惯。
敏敏用勺子敲着饭盆，睥睨：“又想节食，虚伪。”
西瓜、节食、虚伪的问题不值得探讨。
所以我继续蒙头吃饭。
西瓜已经被干掉了，一小片，一会儿就没了，好可惜。我把右腿横在左膝盖上，开始嘎嘣署片。
敏大人生气了：“说话！”
“好吃。”我还是不理她。
“饭桶！”敏公主开始挠墙，“为什么搞不定一个处男！为什么？”
我“咽咽”两声：“如果不是你想上人家，应该不至于吓跑人家。”
把饭盆洗干净之后，就开始转到考试的话题。推开食堂的玻璃转门，一阵叮铛叮铛的声音，恰好一双手附上来，指尖碰到我的手背。我一抬头，是陆子翼。
“午啊。”我对他打招呼。
他洁白的脸上总算有点友好：“嗨。”
敏敏看都不看他。
路过小卖部的时候，我买了一袋酸奶。“我爸爸要我去补习物理噢。”我说。
“我对竞赛没有兴趣。”敏敏做邪恶状，“我只对泡帅哥有兴趣。”
我默默走路：“我暗恋数学老师很多年。”
一记白眼。“我觉得陆子翼很讨厌啊。”
“……”
敏敏拖长声音：“讨厌啊~ ~ ~”
“他长得漂亮，”我装很有兴趣的样子，“我还挺喜欢那张皮。”
青春期的女生就是这样的，谈论一些出格的东西，其实内心纯情地要命。
5.
陆子翼绝对是少年时代的一个鲜亮标记。
对任何人来说都是。
男孩子长得漂亮，学习好，更叫人惊奇的是，家里实力异常雄厚，此人竟然没有骄躁。每天公车上下学，衣服也是很普通的料子柔软的那种，上课不会为了表现聪明抢老师的话，女孩子一打一打的情书，也是不动声色地处理掉了，没有一点纠纷。
有人评价《寻秦记》里的项少龙：是女的都喜欢他；是男的，不是嫉妒他，就是死心塌地地佩服他。陆子翼差不多就是这样的角色。
优秀得有点做作了。
红十字捐款，他一下就拿出100块；我记得我们那组7个人，一共捐了8毛钱，还是小组长垫的，从此便成为一个笑话，称为“史上最抠小组”。
做到他这个程度，全能5好学生，模范标兵，要花掉多少精力和辛苦力气来维持？从来不会发脾气不会伤心么？也没有叛逆过？没伤心过？没痛苦过？老天，这样一个近乎完美的人。就是吃饭打喷嚏，姿势也是要比别人优雅的吧？何等严厉的家教啊。
我跟敏敏说：“我要调戏他。”
敏敏一本正紧地答：“不要忘记把代表你失去贞节的床单给我看。”
我笑死。其实青春期嘛，所谓的一点好感就是觉得这个人挺优秀，没有什么真正的喜好在里面。哪个少女能抗拒找个优等帅哥谈场恋爱？女人到了五十岁还是虚荣。
我还是向敏敏坦白：我看见他吃饭了哦。
6.
那是去补习物理的时候，遇见的。
我看见他的时候，明显是一愣。
补习物理的黄老师从来只接受竞赛培训水平以上的学生：本虽人是“普通竞赛级别”的学生，但有赖他是我母亲的大学学弟。陆子翼呢？
要知道，陆子翼的物理出名地好，据说已经上完大学教材，根本不需要高中老师的金牌补习。其实高中组的学科竞赛就那么回事儿，把大学教材提前学掉，练习再练习，重复再重复，然后去考，比比谁考得好。一样都是应试教育。
陆子翼跑来凑什么热闹？完全就是浪费时间呢。
我看看他。他在我右边坐下。
侧面很好看。鼻子很直挺，嘴唇是薄薄的粉红色，皮肤白得像是透明的。
我的眼睛一直处于斜视状态，很滑稽。
黄老师很热情地招呼：“来来，吃饭吃饭。”
师母又添了一付碗筷出来。我正在喝汤，唏哩呼噜的，喝完了还咂吧嘴巴。
身边男孩子身上清新的味道传过来，吃饭也很秀气，喝汤一点声音也没有。
真有教养。尾指有微妙上扬的弧度，但是只觉得优雅。
我陷入不可自拔的yy，直到“代表失去贞节的床单”这个词像一道惊雷把我轰醒。
好不cj啊啊。
阿弥陀佛，一定是a片□□看多了尾。男优把腿叠到另外一个的大腿上，yd地笑：“说是不愿意，其实很喜欢我的身体吧”之类的。多么雷的情节。或者□□敞开胸怀，波波乱舞，脚趾蜷曲起来，像猫咪一样的柔软细小的“ya me de”之类的精湛□□，挠动动电视机前一众宅男的芳心。
可是面前的人如此高洁青春，不好冒犯的样子。
我讪讪地把二郎腿放下去。
平时的我们俩没有交流。调好位置之后，我坐在第一排，他坐在最后第二排，中间隔着3排。偶尔彼此路过，对上眼了，打个招呼而已。
我尽管常常腹诽，不过也很佩服这小子持久的优秀。他在操场上奔跑的样子像一只敏捷的豹，讲台上布置任务的时候细心沉静，微笑的时候唇角会有很深沉弧度——不知道对着镜子练过几回？但是小女生对于这种校园暗恋模式总是痴迷，屡试不爽。
于是我对敏敏说：“我决定，高中有好感的异性，就是陆子翼了。”
她露出怪味的笑。
7.
其实高中生的日子最无聊了。
讲义不停地发，像雪片一样，上课节奏其快无比，孩子们比的是抗压能力，而不是什么学习能力。我不相信“天才”。这两个字被用滥了。
智力消遣游戏其实不好玩，我参加一个叫门萨的组织的测试，满分。但是现实里我还是个蠢菜瓜，跟着高考洪流涌循序渐进地涌向大学。
比如此刻。
走在马路上，或者骑在自行车上的状态，是为了补课，不是为了探究人生有什么意义。
敏敏手里端着一杯烧仙草坐在我车子的后座上，怒：“不就是奶茶+稀释的龟苓膏么，破玩意儿。”
破玩意儿没求你天天吃。
我笑。
“好了，我就在这附近四处逛逛，”敏敏跳下车，“等你哟，honey~”
我踢一脚车支子，把车锁好，然后摁响单元楼道的门铃。
我们是星期日的下午、晚上场，一共两个人。第一回，做的是一样的卷子，黄老师笑眯眯地看着我说：江城，你试一试。
试下来的结果非常惨烈，我的卷子不仅没有答完，而且书写凌乱，透明胶把卷子撕地破破烂烂。旁边的那位早就凉凉地在那里转着笔，看另一份资料去了。
黄老师帮我批完卷子，叫陆子翼过来，把两张卷子摆到一起，然后就是对题目的分析讲解，还有思路规整。
我听得有点无聊，捂着嘴巴打了一个呵欠。
黄老师问我：“困了？”
我说“嗯”。
他很随和：“还有两道题目，你再坚持一下。”
讲完题目，黄让我们互相讨论一下。
我们互相交换了一下卷子。
陆子翼的书写很干净整洁，细节清楚。解题步骤和思路，一看就是理工人才优等生的典范，中规中矩，没有错误，也没有亮点。
说好听点叫严谨，其实就是刻板。流水线下来的人。
我凑过头去看我的卷子：“你觉得我做得怎样啊？”
他皱皱眉头：“你是不是故意做这么烂？”
“我就这个程度。”我一把抽回卷子。
修长的手指点了点草稿纸：“这上面答得很好啊。”
我干笑两声：“少女心，海底针啦。”
黄喷笑，随即又假正紧起来，清清嗓子：“注意影响啊，华沙。”
我抬起头看看他，抿嘴笑笑，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很明亮。
30多岁的男人最开朗，夸夸其谈也可以，正紧八百也可以，青年教师，资历爬到校级中下层，和学生的关系最好，插科打诨，必要关头来点师威，基本都是服从管教的。
可是这个人，教龄已有15年，我才不相信他什么天真的热情来与学生互动。
老油条大抵都明白不要白费力气，比如我母亲，投身教育系统17年，功成名就，现在开始退居二线，当起教育届的2把守。
对了，他们两个以前谈过恋爱。这使得我对黄始终有警敏，公正不起来。
8.
某次补习下课，出门的时候，弯腰系鞋带，不小心和陆子翼撞了头。
我揉揉额头，看他一眼。
他对上我的眼睛。
“同款的。”我指指脚下，“nike新款。”
他看鞋。“英俊”的面孔沉浸在柔和的光线当中。
“哦，这个，”他漫不经心，“和女朋友一起买的，情人节限量版的么。”
“哦~”我靠在一边的墙上，“我还以为你很乖的哦，你女朋友是哪个，小花，小白，小狗，菠萝，紫菜？”我很好奇。
“很乖是什么定义？”他没回答我，直接把单肩包甩在背上，“五好学生不能有女朋友？是你们把我私下定义了，这对我并不公平。”
呃，对我说这个？五好学生？不公平？
我一愣，随即笑笑：“是是。”
帅哥不说话了。指尖把略长的头发拨到一边。
“你是不是去哪里做过指甲？”我突然问。
“唔。”
“哪里？”
“……”
“下个季度的物理竞赛你把握大不？”
“就那样。”
明显在装深沉嘛。
我火气突然上来：“多说几句话又不会死，干嘛老是要做隐身状啊，年轻人现一下就现一下呗，指甲那里做的啦……”看见他略微诧异的沉默。
不禁没了叽里呱啦的兴致：“喂，我蛮喜欢你的。”
他看着我，笑笑的。
估计是看多了这种聒噪的“少女表白记”，无所谓了。
“我女朋友是敏敏。”他说。
我抬起头：“哇靠！”看见他略惊了一下，和微微笑的唇角。
直看到等在黄楼下的敏敏，我才算是正式相信了。
后来骂了敏敏一顿，气消了，总算一切恢复正常。也常常据此威胁敏敏帮我办事：）
第二章
1.
高二的时候文理分班，我们班级没有被拆掉，变成物化班，文科和生化的学生被分出去，大多数学生留在本班级。我因为物理好，留了下来。
敏敏文科好，历史政治向来是强项，辩论赛上小强人。她本身带点女孩子被父母宠坏的娇纵厉害，平时却又傻呼呼的，在异性缘上异常地所向披靡。
常常对我说：“华沙，青春期的男孩子好无聊，你厉害一点，温柔一点，再可爱一点，他们就不知道你是谁了。我聊现古代史，再灌输点厚黑学之类的歪理，他们简直奉我为神明。他们什么也不懂。”她有很多男朋友，常常是一个礼拜换一次，被人恶称“蛇蝎女”。与陆子翼也是玩玩，开开心心坚持了半学期，散了。
我对她说：“你你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你们处对象了？害得我表白惨遭蒙羞！痛啊！”
她微微一笑，做出妩媚的样子：“我自风流！”
我气不过来，掐她一把，她终于说出实话：“之前也就是秋天的菠菜来两车，于是我决定挑逗下人家，没想到挑战成功。我以为他不会答应的。”她加一句。
我叹气：“是我不好，我贪恋美色，背弃朋友，其心可诛。”
敏敏被我呛到，有点惭愧：“我不就是想感受下你喜欢的男人的滋味么？”
我悲哀地想，也罢也罢。尽管我没有那么洒脱，但是还是放得下的。
后来她与高三校草纠缠，被训导主任叫唤过去，战战兢兢一阵子，又活过来。
我也没有什么好说。
作为朋友，我明白在高中这个无聊年代的处境：少管闲事。
她分去文科班。
我记得那个超级明亮的笑容，年轻的皮肤在阳光下闪烁光泽，甚至可以看见面孔上细小的容貌。她抱着书离开班级去隔壁文科班的教室，我抬起手，挥了数下。
2.
高二的时候考了英语四级，口语比赛也拿了好几个奖项，理所当然，我是英语课代表。
英文老师Shelly，以前曾经是我母亲的学生，年轻漂亮，很大方，小男生趁着问问题的间隙偷看着她弧线美好的胸流口水，下作者有之，她也不过微微一笑。
我同她关系不错，只是她对我的要求相对高。有时有些苛刻了，便对我说：华沙，我是为你好，你要加倍努力。后来我拿了y市全国英语竞赛高中组的第一名，全市No.1。是破格和高三组的学长学姐一起参加比赛的。记得里面有智力题，非常难弄，那破题花了我20分钟，占总分1%，但是我很有志气地全部做出来了。
拿到奖的时候并没有很大的冲击感，总觉得，也是自己付出的辛苦得到的回报。果然，Shelly也没有过分表扬我，只在课堂上说句GOOD。我喜欢这种平和心态的女人，感觉与众不同。她的未婚夫是一个小个子很精明的市领导，比她大7岁。
我觉得他不称她。
但是，成人世界的考量毕竟要现实一点，在当时来看，这个男人很有前途，脑子快，会说话，办事也稳健，你很难看到这样八面玲珑但是不让人反感，而且能力好，能把事情都做服帖的政府官员。再说长相和身高不是他自己能决定的，凭什么觉得他不好？因为他相貌平平？因为他不足170的个头？
可是当时的我不懂。我自诩早熟，本质仍旧只是一个幻想公主王子式结局的小丫头，面上似乎无所谓，但很为shelly不值，见着了，不咸不淡叫个“王局长”，在人家背后扮鬼脸。真正是少年心事，简单得要命。
3.
某日，我从Shelly办公室里拿了本子出来，发到班级里，然后去图书馆自习。
校园里的榆树散发雨后的植物清香。岔开五指，抬起头逆光看太阳。一个饱满的橙黄的圆。闭了眼，还是有影像残留的一团刺眼光线。我低着头，在路上慢吞吞地走着。时不时看见小石子就踢上两脚，脑子有点糊涂状态。
为了阶段考试恶补两个晚上，咖啡红茶灌了一堆。还好考得不错，心里总算有点安慰。
我叹一口气。很久没有见到妈妈了。她自离婚之后就去了w市，我不肯跟她走她也决绝，再没有来“打扰”我的生活。我觉得我们的个性真像。她现在和一个比自己小12岁的男人在交往。我见过照片，老爸给我看的时候猛摇头：你妈越活越回去。可是我看却很英俊漂亮，带得出场，估计是老男人寂寞芳心受到打击了。
发现自己胡思乱想。忍不住笑笑。
学校3：30放学，晚自习不强制。敏敏占好了位置等我，我带上她喜欢喝的柠檬茶。。我们都是好孩子。会念书的都是好孩子。
路上碰到陆子翼，聊了一会儿天。我对他说：你和我妈妈新男朋友挺像的。
他一脸心不在焉。到了图书馆，他在一楼看杂志。
我跟他说88。
做完数理作业后，我看了眼表，7点半。
旁边的敏敏去寻找空虚肚皮的精神食粮了。我不饿，没有吃饭的愿望，于是起身去四楼看科技类书籍。
这层楼的书都比较老旧，所以来的人不多，灯也只开了两边的两排，昏黄地有点进入异空间的错觉。经过第三排书架的时候，看见一对情侣，男生把女生摁在书架上，吻得很激烈。两个人的双腿纠缠在一起。
见怪不怪。青春期的孩子。就是这样，急切到仿佛明天就是末日。
我兴致勃勃地盯着那个角落，随手挑起一本书，假装在看的样子。
4.
女生背对我，书架又遮掉了男生的大半张脸，看不清是谁。然而眼神掠过去的那一秒，却看见男生脚上和我同款的NIKE情人节限量版鞋。
身量也很熟悉的感觉。
陆子翼？
我见过这小子的现任女朋友A，短发，平胸，很青春，口头禅是“我x你丫”。
不是这个哦。
女生头上的一个玫瑰色发卡，确定是我在暑假的精工班上亲手做的。
但那是我送给shelly的。
“老师，晚上去我那里，可以么？”陆子翼的声音。
我讪讪收起书。嘴角挂着一个古怪的笑容。
想了想，转步离开。
哎，本人都朝我看了，挑衅一览无余，我还有什么好戏看？
只好走人。
5.
下了楼，敏敏问我：“怎么这么快就下来了？”
“太没劲了。”我收拾收拾桌上的书本，“尽是旧书。”
她低着头看着书，挑起一边的眉头：“哦……”
“你皱眉的样子好可爱。”
“啊……”
“看什么呢，”我一把抽过她手里的书。差点没喷出来：《资本论》。
“你那什么眼神？”她托着下巴，“有什么奇怪的嘛？”
“敏敏。”
“恩？”她把书拿回手里，翻开来又看起来。
“陆子翼和shelly在四楼第三排书架后面接吻。”我闷闷的。
她飞快地看我一眼。
“死也不要承认你看见了，知道不？”
“知道啊……”我继续磕在桌上，用手遮着眼睛。
“咽咽。”敏敏表示赞同。
“你相不相信，将来我要开个鸭店，让众猛男脱光了在我面前一字排开，大跳裸舞？”我拍案而起，惊得旁边的同学一跳。
敏敏用书掩着嘴巴笑：“嫉妒了。”
“怎么办，我好像还是喜欢他。”我开心不起来，“刚才看到那一幕，觉得很难过。心痛。”
敏敏温柔地摸摸我的头：“我以为你已经免疫了。我和他好的时候，也没有见你多伤心。”
“我也不知道。”我嘟起嘴巴，“反正心里怪怪的。”
6.
少女这种生物，果真是很麻烦。
我找了很多心里书籍，发现还是解决不了烦躁的心情。只好作罢。
于是开始讨厌那个叫陆子翼的人。他和shelly的丑事爆发出来，学生转学，老师与未婚夫解约，下放到乡下中学。我觉得他过分。
然而我还是会见到他。物理竞赛就在眼前，我和他依然在黄处补习。
我拖着下巴，敲着笔看物理题目，“黄老师，我上次借去看的竞赛组题目，好像没有什么太大难度。”展露自信。
陆子翼十指都是黑色的指甲油。修长的手指优雅地翻过一页卷子。
我看他一眼。
“你把握大么？”
“没什么问题吧，”我淡淡地说，“二等奖以上。”
“嗯，”他略微沉吟下，“你进步挺大。”
我露出一个luky的笑容：“我先回去了。”
收拾好书包。陆子翼跟出来。
“嘿，什么时候让我洗掉？”他拎着书包，双手交叉身后。
“游戏这么好玩，结束还很远。”我说，“不是我要对你说教，你害了shelly。”
我向来都是自以为是的type。让我代表月亮消灭你。
自己也觉得自己无聊，但是没有办法。我知道他很吸引人：又会学，又会玩，坏，但是家里有权势，所以资本不断。能碰到这种人，应该叫做“人生中的精彩”。
何况他陪我玩这种小弱游戏，你情我愿，干嘛不？
7.
陆子翼一副淡淡的表情：“所以你要迫害我。嗯，我明白。”他明亮的眼睛看着我，“什么时候你变成救世主了？”
“我也没有办法，”我说，眨着眼睛，声音很轻，“我喜欢你呀，我想对你好嘛。”
我们一起笑笑。
两个即将成年的高二生，互相装着深沉，彼此怀着一些自以为诡谲的心思，不想给对方知道。我为自己的这个发现感到由衷的悲哀。
只怪当时太年轻。
陆子翼说：“你没有必要这样引起我的注意。”
我很无奈，有点伤心地看着他：“也许我只是嫉妒你。”
他笑笑，不说话。修长的身影在路灯下面拉得很长。
我踩着他的影子，享受着这一刻微妙的紧张气氛，很真诚地分析给他听：“敏敏是我姐们，shelly是我妈的学生我的良师，你对她们两个下手，我真的会以为你对我有意思。你知道专门有那种人，看到目标又不去追，在旁边徘徊引起其注意，得到自虐般的快感。”我说得很快，又肯定。
他的俊脸拉下来，有点不耐烦，快走了几步。
我停在路边，站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脸上尽力露出迷茫的表情，嘴角戏谑。
这可是陆子翼的标牌表情，多少少女的芳心为之倾狂？
可是我在模仿的同时，并没有得到想象中的优越感。
心里面有点空荡荡的，柔软的丝线纠结缠绕，想要抓住，用尽力气，却始终不得法的空虚。我捏捏自己的脸。夜风吹过来，吹散我眼睛里淡淡的雾气。
他折回来：“其实不是我让你。只是你真的很麻烦，罗嗦。烦死了。”
我回过神，做出拽拽的样子：“哈。”
帅哥抿了抿削薄优美的嘴唇，没有再理会，走了。
8.
我想过很多遍这样的场景：
他折回来，看着我，黝黑的眼珠有些残酷的味道，平淡地：“算了，上床吧。”
“哦。”我本来低着头，又抬起头来笑笑。
超级yy的华丽设想啊。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
我研究过许多关于性学的书籍，A片□□，看得很多，对于ml跃跃欲试。
如果是陆子翼，我不排斥。我相信，他既然和老师玩，应该是颇有技巧，长得也不赖。
我分析过：自从我知道陆子翼是混蛋之后，金童形象轰然倒塌。因此我想和他玩玩。
心态恶劣而——已。
有人说我有病，当然。这个人是敏敏。可是有病有什么关系呢？生活这么无聊，找点刺激也好。反正我也从来没有设想过年少爱情。无聊。为什么陆子翼能够引起注意？因为他漂亮，他老子有钱，他看起来很梦幻。我最喜欢梦幻的人。可是这个梦幻破灭了。
那也没有什么，对不对？
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起补习，一次黑色指甲油的惹怒，一次表白，一次变相表白，没有了。完全就是我一个人自得其乐。
物理竞赛的考场上，我看着他的背影自嘲：好巧。
考完之后，我的同学B跑过来研究答案，他问我：“你考得怎样，最后两道题目不是人做的。我只做了一半。”考题一共三道。他得意洋洋。
我看着陆子翼淡漠的背影。
于是我也淡淡地：“我全部做出来了。”
B惊恐万分。
我笑一笑：“骗你的。”
竞赛结果出来，我拿了一等奖，全省第3名，保送Q大的自动化机械工程。高三的上半学期末拿到正式的录取通知书。
所有人都羡慕我终于正大光明地成为一名高三废人，也有许多同参加竞赛的同学咬牙切齿说我超常发挥不可思议，老师拍拍我的肩：华沙，高考还是要考的，给学校争点光。
一顶帽子下来压死我。
我只好笑笑。不辩解。我的确是超常发挥。
敏敏天天对我抱怨日子无聊。
她退了学，在自家的餐馆里当学徒，2月份去法国学糕点制作。我尝过她的手艺，精湛，准确，有力，一下子捕获了我的胃。
但我仍旧要和她抬杠：“法国的厨艺是意大利传过来的。”
她无所谓地耸耸肩。
老妈终于决定和比她小一轮的年轻“叔叔”结婚。我请了一天的假去参加她的婚礼。看见“叔叔”的父母，隐忍的样子，我就觉得很好笑。
小孩子长大了，翅膀就硬。世界上最卑劣的爱，估计就是子女对父母的回馈：你为什么要以爱的名义绑住我？你知道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你明白我么？不是我不爱你，是你逼我作出选择。
非常强大的理由。
年轻“叔叔”的父母没有过来参加婚礼。
黄倒跑来来参加婚礼了。母亲很骄傲地轻抚我的头发，对他说谢谢。
一些属于成年人的气场运作起来。
然而我并没有明白其中的道理。
第三章
1．
我的高中就是这样。全部的意义压在竞赛上面。我赢了。
我是中人之资，在老爸的鞭笞下，尽管做掉的习题有一人高，然而本也不应该如此得意。黄给我和陆子翼押题的时候，我还是无所谓的态度：拿个2等奖，高考加10分，往上就没有了。没想到题的思路押对，一路腾达。
学校请我给高一学弟妹讲座。我假意推却一下，却还是上了台。
看着台下一双双明亮且雄心勃勃的眼睛，有点澎湃。
讲出来的话，也有点失控。我说：“我在人生初始的这10几年顺风顺水，连竞赛都一路通畅到底，有人问我，凭什么江华沙得天独厚？因为我付出？因为我坚持？因为我幸运？”我顿一下，“没有一个原因是绝对的。只知，付出才有回报。坚持才有结果。幸运？幸运是另外一件事情。扪心自问的时候，幸运不重要，它不是筹码。你也不能当作借口。我们还很年轻，要走的路还很长，大学只是一站，你可以说幸福是你人生的终极意义，但考大学绝对不是人生。人人都得保持心态平和。好好地生活下去，善对自己、家人、朋友、地球。”
真是一段自我辩解的废话。
说完，嘴巴很干。
一年级的年级大会，校长微笑地看着我下台。
我也不知道自己得到了什么反响。我耳朵里，自始至终，都塞着耳机。
背对着观众，于是看不见他们的脸。
我记得我小的时候，就有异于常人的爱好。别人都喜欢阅读、运动、科学，或者艺术方面的事情。我对老师说，我的兴趣爱好是弹棉花，我姥爷就是弹棉花的，这是个技巧活。
全班哄堂大笑。班主任老师把我妈叫到学校里。
结果我妈和我一个品，她不买老师的帐；“孩子喜欢什么，就让她去好了，为什么非要她喜欢念书或者爱好艺术呢？打游戏也是需要Iq的啊。”
我妈在日常生活里的无理取闹的天赋，此刻更是发挥到淋漓尽致。
所以很好猜想，我这种个性的由来，心血来潮的本事，也应该是遗传自我妈。
在群众面前做演讲，说实话，观众越多，表演的人就越有激情，这是肯定的。所以我一点也不后悔我的这些无处喷发的激情。
2．
老爸很开心，但是不忘孜孜教诲：“华沙小朋友，恭喜你。但是，你靠小聪明上了Q大，进去可得有一番苦头要吃。要坚持啊。”先扬后抑。
我愁眉不展。Q大是省状元的聚集地，其中不乏天资卓绝的牛人，我这根小苦菜瓜，真的要和他们争？
不过那也是很远之后的事情了。
敏敏在越洋电话里同我说，遇上帅哥点心师傅，可是她对另一个200磅的老厨子发生了兴趣，实在是情不自禁。
我很羡慕她。
闲时，读读书。敏敏给我列出一个数目，各种书籍都有，从哲学到科学，宗教文史一气砸，甚至还有黄帝内经。我现在才知道敏敏的海量阅读有多么惊人。她介绍一本《求医不如求自己》和一本《人体使用手册》，居然把我神经性的头痛治好了。
“都是时下流行书里的啦，网上很流行的。”她在那头笑，很开心，“阅读不会让你脱胎换骨超凡脱俗，但有时让你快乐。所以要及时行乐，多读好书。”文绉绉一番之后，她挂掉电话。她不知道我保送Q大的事情，她对这种事情又不感兴趣，所以我没有告诉她。
我把她列出来的书目放到网上，逐个寻找，然后下载在mp4里。
常常可以看见我在数理化的课上盯着一个小屏幕津津有味。老师不管。
那阵子，竞赛热过去，我已经不去黄家补习了，于是托同学询问陆子翼的近况。
此兄立刻敏感地联想到“竞争”二字，半是失落半是骄傲地宣布：“到底是我们学校厉害，他没你考得好。”
我只好笑笑。做惭愧状。
陆子翼的新消息，还是那样，发光体，校园帅哥，风流韵事，成绩很好，最近收心准备大学入学考。我想这种形象一直到大学毕业都不会变。陆子翼这个铭牌将一直吃香下去。
亏得网络发达，我在校园bbs上看到了他的近照，似乎是被偷拍的，所以很自然，随便地坐在课桌上，背有一点弓着，很瘦，长长的腿伸着，发型很清爽，细格子衬衫上套着一件垮垮的外套，绣满各种各样的logo。
我注意了一下他的手指，指甲周边有一点倒刺，估计是忘记去美甲店修整了。
曾经他是那么注意个人形象的一个人，如今头发也剃平整了，露出完美的脸部轮廓线条。我看着他的照片发了一会儿呆，然后点右键，保存到图片文件夹里。
3．
一个周末，我到市中心的新华书店找一本书，波德莱尔的《有才能的人如何还债》。买完书，又在书店里看了一会儿高考填志愿的辅导书，路过漫画区，挑起来一本，内容土到掉渣，我差点没有喷出来。于是我决定光一会儿街，出了书店，发现外面太阳很烈，于是选了就近一家Mc喝杯清凉饮料。
结果碰到了陆子翼。
此刻我见到他，不禁有种微妙的喜悦感。好像是那种正中下怀的贼喜。
麦当劳里，人满为患。我端着餐盘，看着他和他身边的女生，礼貌地问：“可以一起吃么？我一个人。”陆子翼的手指刚从女生的嘴边划过，露出兴味的笑容。
“小”奸巨滑。
我回报一个笑容。
女生把占着椅子的包拿开，对我露出一个抱歉的笑容。
闲谈间得知，这位mm是我的学妹，高一的学生。雪白皮肤，小鹿一样的湿润眼睛，还有那稚嫩的嗓音，甜软腻人。知书达理地向我问好。
“我妹妹。江华沙。”陆子翼简单地做了介绍，懒懒的样子，长腿交叉，很闲适地坐着。
对于这种认哥认妹的青少年行径我向来觉得搞笑，我笑他：“几天不见，你小子变帅了么。”
“哦。”他不搭话。
我看着他，想说点什么，可是他自顾自吃着垃圾食品，并不理我。
女孩子和我聊起天来，不可避免地讲到竞赛之类的主题，显示出浓厚兴趣。
我继续摆出惭愧：“其实我就是运气好，黄老师押题厉害，我沾光。”
她不依：“可是你比陆子翼考得好啊，总归有点心得吧。”
我凑近她，神秘道：“其实我那天是超常发挥，运气比较好啦，你的好哥哥那天坐我前面，我看着他挺秀的背影，突然充满了智慧和神思，一不小心，做出来了。堪堪好。”
陆子翼听见，“噗”一声，差点把可乐笑喷出来：“喂，你别在这里丢人。”
我保持美好的微笑沉默。
女孩子看看我，看看他。正想说什么，接到一通电话。
趁着她打电话，我开始和陆子翼扯淡，我说你小子怎么还这样死性不改啊，到处勾搭mm。他沾着番茄汁的手突然伸过来在我脸上划了一道。
女生没看到我们的互动，把手机合上，居然就起身告别，提包就走。
我处于愣怔状态。这孩子怎么啦？
“男朋友。”陆子翼的脸一下子就离我2公分近，大眼瞪小眼。
“接吻吧。”我不满意他轻佻的行为，故意轻飘飘地说，“眼睛干瞪着多难受。”
其实我心里很兴奋，我觉得我们能再见，我一定要做点什么。对陆子翼，老实说，我有很多不甘心。毕竟，不管什么原因，他让我不舒服过很久很久。
他没让我失望。
嘴巴里滑过来一个清凉的东西，我舔一舔，居然是颗凉糖。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脸突然就爆红了。
陆子翼潇洒地对我挥挥手。“我走了。”他很酷。
“等一下！”我追上去，“我的初吻怎么办啊？”拉住他的袖子不依不饶。
他微微一笑，很是动人：“你自己要玩的，我不过顺你的意思。”
你看，人漂亮一点，犯了错也有特权，我一下子没了脾气。
也没有必要，一个初吻而已。
4．
人怕出名猪怕壮。有人8卦传我和陆子翼谈恋爱，我都懒得理他们。
老师也找我。
从小到大，我的班主任一般都比较倒霉，总是受到一些来自我的挑战。
比如。
他说：你们小姑娘就喜欢陆子翼这样的，将来就会发现他什么都不是了。
我的顶嘴是：我本来就觉得他不过尔尔，下三滥一个，不是好东西了。
班主任被我绕得有点晕：江华沙，你不要这样倔好不好？
他试图向我讲道理，我却觉得是他自己思维不清。
但我知道他是关心我的，所以我迎合他的意思说：我们真的没有在交往啦，只是我们一起在黄xx那里补课，有一点感情基础，还算是关系不错的朋友。张老师，你觉得陆子翼怎样啊？你说，为什么他那么受欢迎？
班主任被我气到不行，挥挥手赶我走。
我继续乐得在课堂上看我的“闲书”。
一般来说，我都喜欢简洁、直接、准确的东西。简洁的东西往往是准确的。
但是真的读到一本从头到尾几乎都是以单句作段落的书，差点呕死我。
陆子翼听闻，挑挑眉毛，没什么评价。
他向来教养良好，不怎么说废话。或者说，他说出来的话，基本都是经过深思熟虑，所以一般不会错。不像上次在Mc，他的表现就有一点失常。
经过上次的舌战，我们决定心平气和地坐下来谈一谈。
我组了一个读书小组，围绕一个以敏敏为中心的圈子，进行海量式阅读训练。B君跃跃欲试地参加进来，又默默地退了出去。
不是他没有耐心，而是高三生时间实在不够。
我问陆子翼：“你准备考哪个大学？”
他诧异地看我一眼：“你没有听说吗？我丑事干得太多，所以准备出国念。”
我好像忘记了他是有钱人。于是干笑。
“华沙。”
“嗯？”
“等我回来好不好？”
“世事变化那么快，谁停在原地啊，”我笑，“我可不等。”
他皱起好看的眉头：“你好骄傲。”
我咬着吸管笑：“谁知道将来怎样啊，你们男生情商真的比女生低，”我说，“我们现在就可以交往一两个月，你去了usa泡泡洋妞，抽抽大麻，读读yale，只要你不要忘记回国的时候帮我带点倩碧之类的护肤品回来，我就很happy了。”
他想了想，说“好”。
5．
因为陆子翼和我都没有高考的压力，所以我们都很闲。为了打发这种闲，他决定参加高考，为此我们又组成一个念书小组，我们两个都是理科物化组的，所以就叫做陆江补习小组。B兄欢天喜地地加入进来，作为高三生，这点觉悟他还是有的。
我的意思是，我不喜欢乱搞小圈子，我们小组是私人性质的，所以人数发展到3个的时候，我说，人数绝对不能超过5个。于是B和陆子翼各找了一个人过来。这让我觉得有点像玩过家家，因为B把女朋友叫过来了，而陆子翼把上次那个小鹿斑比的男朋友叫过来，这样真是莺莺燕燕一堆，感情大家都来谈情说爱来了。不过鉴于一周就半次的频率，再怎样还是学得进些东西的，所以小鹿斑比参加进来当旁听之类的，也就算了。
日子过得还算甜蜜，有时候我会和陆子翼发发短信，讲些“你吃中饭没有”之类的废话。我想小年轻之间的校园恋爱也无非就是这个样子的。周末偷跑出来约会，找个游乐场吃冰激凌，旋转木马上打个啵，摩天轮上依偎一阵子，就是浪漫了。
再没有比这更清纯的谈恋爱。
我爸爸很快就发现了我的反常。比如说气色特别好，兴致特别高昂，念书特别有劲之类的。他质问我：“阿江，你不是谈恋爱了吧？”
每次他叫我阿江我都以为他在叫他自己，每次我都会笑。
“你们老师对我说陆子翼以前和敏敏搞过对象。”他像是怀揣一个杀手锏。
我深憋一口气：“是啊。”
他拖长声音：“那你……”
我想老爸你还真是无聊啊，翻了个白眼：“我们是在搞对象啊。”
“他和你老师，你妈那学生，好像也有一段吧？”
“对啊！”
“你怎么能跟这种小混混混在一起呢！？!”老爸怒。
我安抚了一阵子，然后就失去耐心了。我把手机掏出来，拨了陆子翼的号码，然后递给老爸，我说：“你们两个谈一谈吧。”
具体的谈话我没听。
陆子翼的人品有问题，这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这点我很清楚，不会因为他的个人魅力和表面对我好的程度迷惑住。我肯和他谈恋爱，那是我知道我们早晚得散，他的人品问题是他老婆要负责的事情，和我相当地没有关系，我才提出交往的。我不是笨人。
我觉得他一定有办法把我爸爸哄好。他平时话不多，但是很有辩才，而且善于逻辑绕口令，把你绕晕的时候，也就是把你说服的时候了。
果然，一通电话下来，我爸的脸色好了很多。
这比我笨拙地解释有用多了。
我以为事情到这里就差不多结束了，可是大事件发生了，陆子翼决定留在国内上大学，不想出国了。我听到消息的时候甚至感到了一阵恐慌。
这种事情就很严肃了。
6．
消息是B告诉我的。B自己也有女朋友，所以很诚恳地对我说：“男人爱上一个女人，就会想要和她结婚，我自己就是这样的。”
我冷哼一声。他忘了在男人前面加一个“小”字。
这帮男生普遍犯的一个错误就是，把自己的情商和考试的分数挂钩，总是自大地很。
包括陆子翼。
其实我不清楚这个人脑子里是什么东西。比如和老师谈恋爱，那种出格的事情。关键是，一直没有看见他有什么后悔的表现，还是唯我独尊，一副很清爽的优等生样子，这就让人气愤了。我觉得也许是童年阴影导致的性格缺陷，但是也不一定。
我们还是会在周末溜出来，出去约会。他年纪稍微大一点，满了18岁，所以考了驾照。这在当时是一件牛x的事情，为了躲开本市的闲杂人等，开着莲花跑车接小女朋友去临市的五星级宾馆开房。
我去了才知道，原来他是想证明给我看为什么他要留下来的原因。
酒店11楼x房的双人间里已经有5个人在等我们。这些人我不认识，统一的大块头，陆子翼一出现，大家就轮流排着他的肩，“陆小弟你来啦”，很豪气的样子。我只是想陆子翼那么瘦，会不会被他们拍出内伤。
就是在这一天，我的认知观再次受到冲击。
回到本市之后，陆子翼对我说：“华沙，如果你不认同我，那也没有关系，那是我的梦想。”他拍拍我的脸，把我的肩转过来面对他。
我只觉得晚风吹得我有点冷。
跟他道别了之后，我一声不响地回了家。我爸爸看我失魂落魄的样子，忙问我发生了什么，又把我的包包翻了一遍，看见他一个月之前以防万一为我准备的安全套还在，觉得没有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便对我说：“去，洗一个澡，全身一股怪味道。”
那帮壮男制造出来的烟味。
洗澡的时候我觉得心里面很冲动。我想打电话给陆子翼，告诉他我支持他。
但是我忍住了。
这就像我小时候那个弹棉花的理想一样，它让我感动，但是毕竟，它太幼稚了。
陆子翼的理想，就是去澳门念书，读书期间到赌王手下的赌场做打手，观摩赌场，做出一点成绩来，根据他的计划，十年磨一剑，三十岁之前会在大陆开一个相同规模的赌场。
这个理想里，有没有我的余地，一点也不重要。
可是我还是感受到了一点点的失望。
我原本以为他是为了我想要留下来。这是小女孩的虚荣心。
但不是。
7．
我答应过陆子翼要保守这个秘密。作为交换，我问他，为什么要牵扯上我。
“因为我想要一个见证，毕竟这是一件意义重大的事情。”他说。
他的眼神依旧很干净，这种干净，会让人误以为他有坚决到死的决心，会煽动一部分人的情绪，觉得他说的可能是对的，他是应该得到义无反顾的支持的人。你不会想反对他，至少，谁会忍心反对这么清澈的眼神呢？
19岁的时候，我们以为自己很大只了，我们以为自己可以高高起飞了，大概所有19岁都觉得是时候把自己的道理摆上台面来了，但是谁来给这份青春冲动买单呢？
我不在课上看闲书了。之所以叫它们闲书，是因为再精彩的哲学驳论，又有什么用呢？维根斯坦有什么用呢？巴赫有什么用呢？二律背反有什么用呢？敏敏说的对，阅读不会让你脱胎换骨、超凡脱俗，它不能让我快乐了，那么我读它做甚呢？
我是一个没有创意的人。我觉得念书是我现阶段有能力，也有信心去做的唯一一件事情。而不是10年之后开一个赌场，这样大言不惭的想法。当然愿望是良好的，可是愿望毕竟是愿望。我发现自己和那些大人一样老学究了。或者说，我骨子里就是这种传统守旧的人，我所有的创意，都是在念书的范围内作威作福，出了这个范围，我就没辙了。
对这样的自己，我感到一阵悲哀。我不生气，真的。
我和陆子翼不是一种人。他是真的疯狂。而我是装的。
我对陆子翼说：“我们分手吧。我祝福你。”
他没有问我为什么。
也许他这样想，这个喜欢恶作剧的女生开始退缩了，女孩子就是这样的，所有的勇气和大胆出奇都是伪装出来的，真正的她们就是这样畏畏缩缩，没有力度的。
这样想是没错的，不管我反驳地如何天花乱坠，事实就是这样的。
但是陆子翼说：“我们坚持一下吧，到了9月份开学，大家再好聚好散。”
我想，也好，反正也没有多久了，再过5个月，大家就彻底劳燕分飞，所有的发生都石沉大海，这时候说bye-bye也比较合情合理，不至于大街上遇见了会尴尬。
这种事情，我已经经历过一次。
那就是敏敏，她去法国之后，前面几个月，还会打国际长途来慰问，慢慢地，就没有了音讯，我的邮件，也是一样的道理，慢慢就少了，慢慢就没了。我不怪她，就像我知道她也不会怪我一样，我们都很清楚，人与人的相遇就是靠缘分，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们最终都会离开我们的少年。早一步晚一步的差别尔。她比别人先离开我的生活轨迹，自然就先消失在时空的距离里。
有一句话说得好，远亲不如近邻。
人。
陆子翼在延长我们之间的轨迹重叠时间。
他是一个很细致的人。
8．
6月高考结束。
我从考场里走出来的时候，遇见隔壁考场的B，我们一起走出校门，讨论了下题目。他看起来考得不错的样子，我问他：“你志愿填的什么？”
“复旦。”他嘿嘿阴笑。
“那里有很多美女。”我说。
我感受到他的喜悦，跟着一起笑了。
到了校门口，他说他去接女朋友，我沿着闹市噪杂的大街往家走，路过中心公园的时候，感到头顶一片空虚的白光。我想我是累了，于是找了一张树荫下面的椅子坐了一会儿，把带进考场却一口没动的水喝完，水瓶扔进垃圾桶。
没有扔准，“碰彤”一声，砸在水泥地上。
我走过去把它拣起来。
这个时候手机响。我从裤袋里拿出手机，听见陆子翼沉稳清澈的声音：“你在中心公园？我看见你了，你别动，我过来。”
我想他究竟是在哪里看到我的呢？四处张望，结果头更晕了。
后面的我不记得了。
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爸爸的脸。他的脸色不是很好。医院的消毒药水也让我不舒服。
“怎么回事啊？”我问。
“你晕倒了，华沙，你现在觉得怎样？”爸爸紧张地问。
我说，“这不过就是中暑而已，考试太紧张神经一放松就晕了呗。”得来的回馈是我得住两天院。因为我晕过去的时候把腿摔坏了。
我动动腿，果然是被石膏裹着，重得我抬不起来。
我差点没有再次昏厥过去。
住院期间，陆子翼来看过我两次。他说他最终还是决定去美国留学，而不是什么扯淡的澳门赌场。因为时间问题，他7月份就要走了，所以我们的交往关系也就持续到此为止。
我倒是没有什么伤心的。早就说好的了。他正面现实我很高兴。
他来的时候穿着levi’s的tee，一条G-star的牛仔裤把他的腿包得很有型。G-star的牛仔裤总是能把人的腿显得很好看，这是它贵的硬道理。他的头发比以前更短了，这让他看起来像一个劳改犯，一个臭美的劳改犯。
我问他；“你还去不去那家salon做指甲？”
他有点局促：“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
大男生做指甲本来就是一件别扭的事情。我哈哈笑了半天，肚子都痛了，在没有喜感的人身上发掘到了喜感，这让我很是好笑。
我想我的高中年代就要这样过去了，我现在的样子，和刚入学的时候肯定不一样，比如说，我的头发长到肩了；比起刚入学那阵，我也总算有点曲线了；还有，心态不一样了。
陆子翼是很同意我这个观点的。
3年过去了，那个有点孤僻的、英俊的、消瘦敏感的中考状元也开始具有喜感了。
我们聊天的时候，他给我削了几个苹果。
我趁着他低头，问了他一个很奇怪的问题：“你觉得我喜欢你吗？”
“很喜欢啊。”他把苹果塞进我手里。
既然他说是，那就是了。
我心安理得地吃完陆子翼削牌红富士。
结尾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段时光。后来陆子翼在美东找了一个学校，出发的时候我去送行，他给了我一个大大的拥抱。
至于高考，我们都考得不错，我是全市23名。他依旧是本市状元。
这就是我们之间所有的回忆。
后来我上了大学，中途因为生病还是退了学，去了日本治病。后来就再没有了联系。
我坦白出来，只是想对你说：这一切，不都是我虚构出来的。
煽情一下，每个人都有美好如花尘的少年。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Eccolo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