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除夕特别篇·夕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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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年雪下得挺大的，一眼望去都是白茫茫的一片，一个七八岁的少年缓步走在这片雪地里，脚步一深一浅，他快走不动了，身上仅剩的半个干馒头在昨天已经被他吃掉了，也没水喝。他是逃出来的，在挺远的一个镇子里逃出来的，因为亲娘死了，他爹打他的时候没人护着他了，他就跑了，还趁他爹喝醉睡倒的时候偷了他身上买酒剩的几个铜板儿，去镇上买了些干粮，一路上问些好心人要了几口水喝。
到现在走了多少天也没个数，脑子有些迷糊，只记得走出镇子那天，下雪了，挺大的，到今天雪能没脚踝了。很冷，很饿，很困。他已经累得跪在雪地里了，正想着这雪能不能吃的时候，终于撑不住，晕了过去。
醒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片竹林里，竹林里当然也下着雪，但竹叶却依旧青绿，他也不觉得冷。他撑着身子坐了起来，望了望四周，满地的竹叶像是刚落的，他捻了一片起来揉了揉，竹叶竟带了一丝暖意。正放下那片竹叶的时候，一颗小小的雪花落在他手上，他怔了一怔，这雪，竟也是暖的。这雪下得很细、很温柔，一点不像前几日见过的那几场纷飞大雪。
他捧了一小撮刚落的雪，放到鼻子前嗅了嗅，似是还没打消要吃雪的念头，正当他已经要伸舌头舔的时候，听见了身后传来的一声叹息。他先是愣了愣，刚刚他四周都看了一遍，身后是没有人的，这会儿传来声音他倒也不畏惧，只是在舔雪和回头看两件事中，犹豫了一下。然后，他倒是没放下捧着雪的两只手，回头看了。
身后空无一人，他没多想，于是又打算回过头干刚才没完的事，可这一转身，手中捧着的雪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而他身前的满地竹叶上放着几块用竹叶裹着的云片糕。他不知道是第几次愣住了，这会儿又愣了一愣，也管不着能吃不能吃，有毒没有毒，伸手拣起一块竹叶云片糕，连叶带食往嘴里塞了。腮帮子一动一动，有些狼狈地啃食。
待他吃完了一块之后，他听见了空中传来一声：“好吃么？”
他抬了抬头，这会儿总算是见着人影了。竹子上坐了一个霞姿月韵的男人，那竹子也仅是微微弯曲，却没有被折断，男人像是坐着，又像是轻飘飘地悬在竹子上面。这人身着胜雪白绸衫，衣衫上缀有依稀墨竹，领子上纹有淡淡云晕，领口微敞，一席墨青长发披在肩上，垂在竹上，双膝轻轻叠着，五指托腮，眉眼尽含笑意看着少年。那眼睛，却是一看便忘不掉了。
少年的腮帮子还在一上一下动着，有些含糊不清地问男人：“这是你给的吗？”
男人没有说话，依旧笑，少年见他不语，也不知道要说什么，半天才挤出一句：“谢谢。”
少年吃得剩下三块的时候，抬眼看了看还在竹子上的男人，觉得还是要问一问：“我能将这些带走吗？”
男人将笑意收起，跃下竹子，站在了少年身前，淡淡地说了一句：“如果你想要，我还有很多，但你不能带走。”
少年不解，下意识问了一句：“为什么？”
男人没有回答他，默了一两秒，他问：“你是要去哪里？”
少年眨了下眼睛，抬头看看灰白的天空，又低头看着满地青绿的竹叶，半晌，他喃喃道：“我不知道。”
男人转身，背着手走了，留下一句：“你若是无处可去，便留在这里吧。”
留在这里？这里是哪里？少年正想再开口问的时候，男人已不知什么时候消失不见了。他看着地上剩的三块云片糕，蹙起眉撇了撇嘴，既然人家说不能带走，他便不会带走，可他不想留在这儿。说不清为什么，这片竹林挺好的，不冷，他开口也有人给他东西吃，他困了也能席地睡下，竹叶是暖的，雪也是暖的，可他就是不想留下。因为这片竹林，看起来生机满溢，但他却觉得是死的。
犹豫了一会儿，又将两块云片糕硬塞进了嘴里，撑死咽下，还剩一块他是真的咽不下了。他拍了拍身子，打了个嗝，将头发散开又重新用细麻布束起，朝了一个他认为对的方向走去。他醒来的时候是明晃晃的白日，到走出竹林的时候，已是近夕阳的黄昏了。
走出竹林前，他又回头看了看，细声念了一句：“再见。”
竹林似是知道了什么，雪开始下大，不再是轻柔细雪了。可少年不知道，他只是在四季如春的竹林和刺骨寒风的雪地间，选择了纷飞大雪。他没有听见的还有竹林中传来的轻轻一声叹息。
少年在夜里又走了一段路，终于见到了前面有个依稀灯火的小村子，他加快了脚步朝那村子走去。等到了村子的时候，却发现这里的人并不像是以前镇上的人，冬日里下了大雪都躲在屋中，这里的人在天冻地寒的夜里，还在匆匆地忙碌些什么。
他觉得很奇怪，拦下一个正将鸡蛋裹上糠放篮子里的妇人，问道：“大娘，你们在做什么啊？”
“搬家啊！”妇人大嗓子一吼，他轻轻揉了揉自己的耳朵，正想继续问，妇人又回头看了眼他，然后拧起了眉头，开口道：“你是哪家的小子啊？别杵这碍事儿！快回家收拾收拾东西去！就要腊月底了，夕要来了！”说完又转身忙自己的了。
少年一头雾水，又往村子更里面走去，路上碰见了个拄着支拐杖的老妇人，后面拖着小半桶水，他挠了挠头，走了过去，提起了那桶水，道：“婆婆，我帮帮你。”
老妇人佝偻着背，有些艰难地抬起了头，见是个小少年，便笑着道了句：“谢谢你啊。”
他一只手提了水，一只手扶着老妇人，有些许吃力。老妇人走了几步，又开口问了句：“小娃娃，你从外边儿来的吧？”
少年不知道要怎么说，只得应了一声。老妇人又接着说了：“那你应是不知道了，我们这儿一到腊月最后一天，就会有一只恶兽来我们这儿捣乱，那恶兽身体庞大、脾气暴躁、凶猛异常，经常给村子带来灾害，所以每到腊月底，我们都得搬去那边的竹林里过日子，直到回春，我们才敢搬回来。小娃娃，你来的不是时候啊，要不你跟着那些村民们一起走吧。”
少年听了，歪了歪头，有些疑惑，问道：“可那竹林离村子也不远，那恶兽难道不会跑去那边捣乱吗？”
老妇人在一间屋子前停了脚步，推开了门，将他迎了进来，一边说：“我年小的时候就随乡亲们到那里避难，有几年特别冷的时候也见它追来过，可每到它就要闯入竹林时，很奇怪的，它又匆匆逃了。”
他听了半晌，将水提进了屋，老妇人拾过一条糙布，浸了浸水，拧了半干，缓缓走到祭台前，轻轻擦着祭台上的一个牌位。少年看着老妇人的动作，才突然想起了她方才说的话，她喊他跟着别的村民走。他问了一句：“婆婆，你不走吗？”
老妇人动作越发轻柔，眉眼含笑，嘴角轻扬，“老太婆我呀，走不动喽。”
少年又回头看了看屋外，村子里的人依旧忙碌，灯火依旧清明，若是不知情的人，倒是以为在准备欢度什么节日。他出了神，想起了白日里见到的那些人事，墨发白衫的人，细雪如春的竹林，他是不是那片竹林的主人呢，村民们避难有没有受到他的帮助呢。
他想到这，又多问了一句：“婆婆，你们以前到竹林避难时，可曾见过竹林里一席白衫的哥哥？”
老妇人似是仔细回忆了一下，“你若说的是比你年长的小伙子，村民里倒是有这么几个，若说是竹林中遇到的，那真是从未见过。”
少年歪了歪头，笑道：“婆婆，我有个办法，可以除掉那只恶兽，村民们不用去避难。”
老妇人笑开了，“哎哟小娃娃你能有什么办法，别鬼灵精了。”
他说婆婆你信我，明天谁也不用搬走，可以好好待在家里。只要在各家挂些红布，去竹林多砍些竹节回来，明晚按照我说的做，便能除掉那恶兽。
少年又跟着老妇人去告知了村民们，村民们虽然半信半疑，但也都停下了手上的活，各回各屋休息了。次日，几个村里的彪形大汉提着砍竹的工具，去了竹林，回来的时候提着好几摞竹节。到了这天夜里，村民们都惶恐不安，孩子和妇女都被要求回屋里休息，少年带着十几个较为健壮的男子守在村口，地上堆满了碎竹节。
这天十分冷，空中还飘着雪，十几人围着坐在一起，生了一簇篝火。终于，子夜，不远处传来一声巨吼，村民们吓得缩成一团，少年起身道：“我去将它引来，然后大家将这守了一夜的碎竹节扔到火中。”没等村民们伸手拦住，少年已朝吼声的方向疾步走去。
少年沿着吼声寻到了那只恶兽，朝它吹了声响亮的口哨，恶兽注意到了他，又吼叫了一声，紧接着便追着少年过来了。等到了村口时，村民们才真正这么近地见着了这只恶兽，体色墨青，头长犄角，面生云须，尖牙利齿，赤目凶光，身后还长了一截鳞尾。恶兽见了火，又大吼了一声，十几个男子却被吓得愣在原地。
少年心急，对着他们也吼了一声：“扔竹子！”
村民们还没反应过来，恶兽却已经转过身，用角将少年挑了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落地的瞬间，沉重的一声闷响，从他嘴里吐出的一声咽息，在夜里如此清晰，村民们才反应了过来，往篝火里扔进了碎竹节。
碎竹在火中劈啪作响，雪还在下，恶兽还在吼叫，少年在雪地上细浅地呼吸着。这个夜里，村子里红光四溢、灯火通明，村子外灰暗朦胧、大雪纷飞，竹林中厚雪覆盖，叶落枯黄。新旧交替，死犹重生。
那十几个男子扔完了竹子便惶恐地赶回了家中，恶兽没有追来，他们不会发现，它的瞳色变成了清亮的墨青。他们也当然不会发现，它把少年叼走了。
少年依稀感觉到自己被伏在了恶兽的背上，依稀感觉到自己进了竹林，依稀感觉到自己躺在了枯叶堆中。他迷糊睁开眼的时候，眼前不再是凶猛的恶兽，而是昨日白天里见过的那位白衣男子。
少年吃力地抬起了一只手，轻轻抚上那男子的脸颊，嘴角艰难地扯出一抹笑，喃喃道：“阿夕哥哥，真的是你。”他又使力换了口气，“能再见到你，真是……太……好了。”
手轻轻地垂在了地上，寂静的竹林中，再没有浅淡的呼吸声，东方浮现了一抹光晕，下了好几个月的大雪终于停了，最后一颗雪花消融在少年的指尖。男子将少年轻轻抱起，踏着发出咔嚓细响的枯叶，缓步走着。
“阿年，新春又要来了。”
……
……
她轻睁开双眼，额间渗着细细密汗，撑着榻坐了起来，唤了一声外屋的婢女。
随即，两个小婢女闻声走了进来，皆道：“小姐，新春吉祥。”
她笑了笑，“更衣，男相。”婢女应了，出了外屋准备。
她换好了衣衫，刚踏出自家府外，一个小灵精的丫头便凑了上来，笑嘻嘻地道：“佳璟哥哥，今日新春，我们去哪里玩儿？”
她抚了抚丫头的头，“你既知是新春，也不向我道贺两句？”
“祝哥哥新春吉祥，四季如意！”丫头挽着她的臂，仰起头笑着道。
她牵起了丫头的手，“新春快乐丫头。今天给你讲一个关于除夕的故事。”
“诶——除夕都过了！你昨日怎的不讲。”
“我——刚记起来。”
“那你讲吧！”
“以前有只凶猛的恶兽，名字叫夕……”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除夕特别篇·夕年
